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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上 李骠骑正言鸥不下,高都护卜龟战蛮兵 (第2/2页)

王殷几个正坐着,高骈笑道:“海上鸥鸟高不下,果有杀机藏玉龟!允德、持中,我意已决!”便将牒递了过去,王殷看了大喜,流矢使人送往监军院,问道:“灵龟何言?”高骈道:“天机不可泄漏,且唤阳郎两个来!”当然高骈之所以决意出兵,既非李维周放了恶言,也非得着了好卦,而是李维周的闹与这坤卦恰好应和了他,特别是后者,真可谓天人合一!

高骈正问着高浔、高杰今日操练的情形,便听到李维周到了,又在那里与梁缵拧,不过声气好了许多。高杰、王殷出去迎了进来,李维周笑扬着手上的牒文道:“一见此牒,吾家喜不自胜,便独身抢了过来。都护,莫不是戏耍小阉?如何肯了?”高骈道:“军中无戏言!”李维周叫了几个好,在侧榻上坐下了,道:“都护,小阉有句话,不知能不能依得?”高骈道:“骠骑但讲!”李维周道:“五千前锋许都护先择,五千留后亦当许本使自择,如何?”高骈点头道:“海门乃我军进退之据,不可轻易,当依公!”李维周欢得起身抬了抬手,坐下道:“公可都有了?”高骈便取了笔,飞快地写得六个名字,王殷递了过去。

高骈道:“忠武赵犫、张贯两都兵、昭义郎幼复、马爽两都兵、福建李彦圣一都兵,黄碣将了与李彦圣作副!”李维周道:“福建兵堪任乎?”高骈道:“福建、安南地虽相远,然海路相连,两地之人往往彼此迁移,土音也多有相似,可为奇兵,大有妙用!”却是如此,李维周笑了一下,又问道:“前锋兵马使为谁?”高骈道:“便是此子,如何?”李维周瞥了高浔一眼,不置可否,道:“都护,小阉少个筛箩,什军留守,明晨再报与公来,可依得?”高骈应了。

李维周起了身,却又问道:“都护,用兵之略,可得闻乎?”高杰道:“骠骑,也无他法,东为海,北为山,不向西便向南,南无所向,且退路易为蛮所断,无已只得西行,趋南定(县名)!蛮无备,我则袭据之;蛮迎战,我则阵而战之!蛮守之,我则趋龙编(县名)!”李维周道:“小都护,若本使记得不差,南定在交州之东,不足百里,且有江道相通!”高杰抬手道:“骠骑强记!”李维周点点头,手一抬,走了去。

第二日五更未到,忠武、昭义、福建五千将士便已整队列于校场,高骈、李维周、韦仲宰、高浔、高杰等一众人也都在讲武台上坐着了,下面有军吏正在颁赐酒食。

三镇士卒的衣袍大体相似,都是由朝廷统一制定赐下的春衣,形制是缺胯团领窄袖短后衫,灰褐色,脚下穿短靿靴的。校官们多穿墨绿色战袍,长靿靴。将官则是赤色罗袍,牛皮长靿靴。不同的是忠武军头上裹的是土黄色抹额,昭义军赤色,福建军白色。身上只是一柄腰刀、一张弓、一壶箭,甲胄、长器都在驮马背上——依军制,步军五人共二马,骑军一人二马。步军是驮马,粗矮耐劳,性子温驯。骑军是战马,高大性烈。忠武有蔡州龙陂牧,赵犫一都便是骑军,这时也都在地上站着。

高骈、李维周都是紫袍金带,韦仲宰是深绯银带,高杰不是五品官阶,却也穿了一身浅绯袍,束着银带。高浔为显着严重,在绯袍上裹了一身赤绦明光甲。梁缵一队牙兵是甲器不离身的,都是长枪腰刀,一色黑绦山纹铁甲。李维周的牙队也是如此,只是衣甲鲜亮许多。

下面颁了酒食,高骈亲斟了一碗酒,唤侄孙道:“高浔听令!”高浔应声拜下。高骈道:“本都护命汝为前锋兵马使,前驱破敌,挫我军威,论如军法!”高浔高声应道:“高浔敢不如令,愿正典刑!”高骈道声“好”将酒递过去。李维周却在旁嚷道:“且慢!”拦了过来,抬手道:“都护,吾家细思一夜,总觉不安!前锋之任非可轻易,一旦吃挫,全军丧胆,不可再战,都护何不自押前锋?本使亦不敢贪安,负天子恩德,愿押后军相继!”王殷道:“骠骑,高兵马随都护战陇西十五载,至安南前便已为左骁卫左郎将(正五品上阶),岂不能充前锋之任?”李维周怒喝道:“咄!退下,此乃军事,汝区区文吏,何得置喙!”又看着高骈道:“都护,本使与韦公意已决,不从亦得从!”

场中五千将士都睁眼看着,默不作声,敕使便是天子法身,争不得的,可世间哪有节帅押前锋之理!

高骈怔一会,不由得笑了,此真可谓“履霜,坚冰至”(坤卦第一爻爻辞),这厮昨晚言甘,却是谋此!韦仲宰道:“都护,监老所言不为无理,小阉愿随后军进发,必无其他!”高骈道:“骈不为后军无人押领怎肯使此子!”便执酒临台嚷道:“今日之事,王事也,乃我辈武夫之职分,忠义在焉,富贵在焉,进有厚赏,退有严刑,法不可逃,无存侥幸!本都护自押前军,与汝等同行——杀!杀!杀!”众将士也齐喝,喊杀声如雷。高骈将酒仰了,摔碗下台,上马便行。

海门镇吃南北两条江夹护着,江上原来都是有桥的,为着便于防守,宋戎在镇时便将两条江上的桥都毁拆了,张茵兵力稍充,便修了北江的桥。山河之间,方圆三十里内逻骑充斥,几不见人迹。高骈出镇过江,便傍着江岸不远,往西疾行,似乎并未受到李维周作恶的影响。

高浔却有些不安,得了机便踢马捱过去道:“叔祖,孙儿观李维周其意不善,当预为之备!”高骈道:“如何为备?”高浔道:“后军未动,前军不宜远扬,孙儿愿回镇督责,必使如期发军!”高骈沉声道:“李维周使我押前军,其意便是拥后军不发,要致我于死地,汝如何能使彼如期发军哉?在镇将士又岂助汝?徒送性命,牵累宗族!今若缓行,士卒知后军不至,则必生畏怯,蛮军迫至,我纵引军回撤,李维周肯纳我乎?即便纳我,欲不得罪,如何可能?

我示静示弱久矣,今峰州之蛮尽在交州,段酋迁、范昵些正谋大举以陷海门,我猝然往袭之,必有所得,纵不如意,犹可依山而斗——乃至撤往山北,而李维周之罪不可逃矣!且段氏即觇得此军,又安知我在军中?彼或者以为此乃诱敌之军,我当以后军直攻交州!”高浔欢喜道:“叔祖此谋,必非今晨所得!”高骈道:“乃不得已也,我之本意在引蛮来战,而以骑军袭取峰州!峰州一失,南诏断喉,必无战心。届时我以精练之军当其乌合之众,摧之如反掌,何必行险?行险,兵家之大忌!”高浔道:“孙儿记下了!”

上下将士这时倒欢喜得很,久不到旷野里行走,一身都是气力,他们多是经过战的,识得将帅的优劣,这一年来他们既知道了高骈祖孙的为人,也熟知了他家三代的传奇,都觉得此公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天光亮时,队伍已行出了三十来里地。短时间休息后,人马继续向前。日头已经在身后窜起,红焰焰地,约摸又是一个晴日。越往前走,荒田便逾发少,江对岸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

安南一年四季,春夏秋三季能种三番稻,这时秋禾正熟,山野里野生的谷物、草木之实更是丛丛杂杂的,众士卒虽对万里征戍并不乐心,可当他们平平安安地走在这片土地上时,心里也总免不了要生出欢喜来,他们虽不是农人,可是家里都是有田宅的,知道什叫好田好地。他们与我们现在的观念也不同,安南不是他国他域,唐以前如何他们不知道,但自有唐以来这里便是大唐之地,驩州南边的林邑国才是他国他域,在他们的感情上,安南比河北三镇还要亲近些,安南现在再闹也闹不到河北当年那分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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