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赌你胸无点墨 (第2/2页)
“立就立,我王家与贝家同进退。”琅琊王氏苏州一脉的王柏不甘示弱。
贝毅倒也干脆,走到桌前刷刷刷写下字据,当众按上掌印。王柏作为保人,也签字画押。
“双方各一千两纹银收讫。以武王伐纣平话为纲,三个问题,互赌对方胸无点墨!押注的这边……押申公子胜的,一赔二,押贝公子胜的,一赔六。一百文起押!”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人均知,这个赌局很难分出高下,可半点不妨碍大伙凑热闹的心情。
大伙吃定的是,反正坐庄的是冯府,以冯家的实力,不至于为区区一个小赌局就耍赖不认账。
众人相互一打听,得知这贝公子长期混迹茶坊酒肆,尤其酷爱听各种平话。加上庄家赔付倍数开得高,便一窝蜂地押贝公子胜。
“我押我自己一百两银子。”申式南见除了少数几人两边押之外,基本没人押自己,于是挥手叫来阮归思,给了他两个银锭,刚好一百两。
今天出门前,他去了一趟杨克定留下的地址,顺手带了三个银锭做日常花销。
“我押我自己二百两。”贝公子见状,从书童的包袱里取出四个银锭。
气势上是压了对方一头,他顿时满脸得色。
按照临时议定的,来自扬州府的陆大望、说书先生和顾客中的一位翰林院编修,三人权充考官。
抽签论先后,申式南先手。
“好。既然是我先来,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是……”申式南朗声道:“在你坚信不疑的平话中,纣王自称什么?”
“纣王乃天子,当然自称曰‘朕’!”贝毅硬着头皮答道。
“据大宋史书《通鉴纪事本末》记载,秦始皇帝二十六年,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直到秦始皇二十六年,这个字才成为天子专用。”申式南接着道:“此事,太史公《史记》之秦始皇本纪更是明文记载。请问:殷商一朝,何来天子自称曰‘朕’之一说?”
“此乃贝公子胸无点墨佐证之一。”申式南转向三位考官,道:“三位考官,此题可有异议?”
“无异议。《礼记》《左传》《战国策》等均有记载,彼时人君谦称孤或寡人。”三位考官一阵商议后,翰林院编修一锤定音。
妄议皇权,擅自言“朕”,乃是唐宋之后历朝历代之大忌,但如被治罪,此时茶坊内所有人都逃不掉。
在场之人都明白,此事过了今日,不会有人谈起,否则就是自找死路。
“第二个问题,平话中讲到,纣王命人取文房四宝,在行宫粉壁之上题诗,是也不是?”申式南问。
“没错,确有其事。”贝毅肯定答道。
“纯粹胡说八道。”申式南道:“在江左司马氏之前的朝代,并无文房四宝之说。文房之名,直到定都建康的宋齐梁陈四朝才有的这一说法。”
“其中,《后汉书》记载,蔡伦改良了前人造纸的技艺,纸张才能够用来写字。在此之前,人们用什么来写字?竹简。连秦始皇看的奏折也是写在竹简上。”
“殷商时期除少数钟鼎文之外,大多是甲骨文。请问:距秦汉几千年的殷商,哪来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之说?此乃贝公子胸无点墨佐证之二。何人有异议?”申式南大声质问。
没人敢说话。这个问题,普通百姓不知,但读书人肯定是知晓的。只不过大家都没细想过,殷商时期确实不曾有可书写的纸张,自然也就不存在文房四宝之说。
“第三个问题,贝公子,你的故事里,是不是有纣王题诗亵渎女娲娘娘之事?”申式南乘胜追击。
“是……是有这么回事。”贝毅地气明显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然后女娲娘娘怒而招来三妖,迷惑纣王,还让纣王剖了比干的心,是也不是?”申式南继续质问:“你可别不敢承认,你刚刚还将女娲娘娘比做阴狠毒辣的吕后呢。”
“难道不是吗?没有女娲娘娘招来三妖,纣王怎会变得残暴且荒淫无道?”说到这个问题,贝毅可就来精神了。
奇怪的是,尽管他一再诋毁女娲娘娘,在称呼上却没有省略“娘娘”二字。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为何如此。
“这恰恰是你贝公子胸无点墨的第三个佐证。”申式南冷哼一声,道:“请问,纣王的题诗是不是每句刚好七个字,合起来恰好七八五十六字?其中,是不是有‘取回长乐侍君王’这一句?”
“没错啊!女娲娘娘正是因此而气恼。”贝毅不明所以,同时也开始自动忽略被骂胸无点墨。
“当然没错,因为你臆想的纣王所题之诗,乃是七言律诗。”申式南有点可怜地看着贝毅,道:“七言律诗乃南齐沈约开创的一种诗歌体裁。经过初唐时期的沈佺期和宋之问等发展定型,最后在诗圣杜甫手中成熟。”
“在南朝之前,你何时见过对仗工整还押韵的七言格律诗?《楚辞》还是《诗经》?四书五经里,连《诗经》也是四言诗居多。你倒是说说,殷商时期的纣王怎么会作的七言律诗?还是你想说,殷商到南齐的一千七百多年里,就独独纣王一人会作七言律诗?”
申式南的连续发问,直接把贝毅给问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由此可知,女娲娘娘纯粹是被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给玷污的。明明没有的事,偏偏被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又坏又蠢,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人。何人有异议?”申式南怒而凛然生威,瞪眼环视一周。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不是读书人的茶客都明白了几分,安坐不动,不敢作声。
“我认输,无需再比下去。”保人王柏率先发声,望向贝毅,问:“贝兄意下如何?倘若贝家有难处,这笔彩金我王家来出。”
贝毅垂头丧气,强颜笑道:“我贝某拿得起,放得下。输便输了,一千两纹银,容我筹措一二,三日内必定连本带利送至冯府。”
他怎么敢得罪王家,何况事已至此,他很清楚自己半点翻盘的希望都没有,不如愿赌服输。
“好说,好说。贝家的名声,我们冯家自然是信得过的。”冯苞苞笑着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所有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紫蕺。
当听到贝毅辱及女娲娘娘时,她本想等申式南走后,施展法术让贝毅吃点苦头。没想到,申式南给了她一个大惊喜,当众将其狠狠羞辱了一番。
申式南收获也不小,赢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个月三两银子便可以过上富足的小康生活。
当然,对于世代簪缨的王公贵族或巨贾之家来说,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上多。史载某藩王出京就藩,光是搬运财产的运费就花费三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