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儒生肚里能撑船,我当额前也跑马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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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先祖的道理讲的真是好啊,每每想起这些书本上的圣言贤语,墨升都会感慨万千,心里也开始默默背诵:
“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
虽然一开始道理不是全懂,但是师尊教导他,书不必全都读,理不必全都明,事不必全都对。很多人一辈子痛下苦功,读了数不尽的书,到头来学问长没长不知道,道理却大部分没理清,事做的更是糊涂的很。好心办了坏事的从来就不缺,更有一些书读的不少,名衔高到了博士,说得话办得事却连个“人”都算不上。所以人生在世,不必太过执着,我们虽是墨门,但学些道家的“无为之法”也未尝不可。
一开始听师尊讲这一段话的时候,墨升还是极为震撼的,毕竟自己是嫡传的墨门人,讲究的就是辩证唯物,严谨刻板,一就是一二便是二,黑白分明错对清晰。可不像那些儒生,孔子刚一死,儒门就开始大乱,圣贤不明,道德不一。同一个道德字眼,同一个人的态度,竟然来了个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些腐儒们也不直接否定道德礼制之法,而是从口诛笔伐的内容本身出发,他们仗着识了几个字便卖弄起字眼,把言辞犀利的儒门礼法变成顺乎道德的个人谋利。由于有缝隙可钻,有利可图,一人振臂,文人阶级一哄而起。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有了百义,千人便生出了千义。好好的儒学精华被这些不肖子孙,硬生生玩成了公孙龙的“白马非马”,逼得朝见天道的孔老夫子脸面无光,痛心疾首。
他们墨家学者认为正是这种无用的诡辩造成了之后儒家那样思想混乱的局面,那些自诩儒门正统的人竟然学起了名家的把戏,他们墨者有义务讨伐并惩处这些利用“倾危缴绕”之辞来谋取私利的腐儒们。更有奇葩儒生,读了些圣人言语,谋了个帝王差遣,便振臂高呼满嘴喷粪,他们说贫农只识用蛮力,不知用脑力,对国之经济毫无贡献!农民种地出大力流大汗是因为懒惰和愚蠢,这些人对国家毫无贡献!面对这样的王姓毒儒,墨升只想回敬一句,
此等言语,别说是做儒生官吏,它就连做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可是那些腐儒们早把祖师爷的这四绝忘了个一干二净。
在墨家看来,现今天下,当以皇帝的号令为标准,大一统思想与口径,阻止礼崩乐坏蔓延的同时,再制定符合利国利民的实际政令,这才是国之根本正策。可是那些腐儒只知道斗嘴抠字眼,卖弄文化,扩充自身影响,满口的之乎者也,夸夸其谈不干正事,甚至有人煽风点火,主张废除自己的根基和利器,因此取得敌人的信任和礼遇。蠢不蠢?要说社会发展还是得靠他们墨门,人人平等,互惠互利,这样才能将内门那些学师们发现的事物本质,
通过墨家学说发扬光大,开化万民。他们外门这些人负责好机关攻守,锄强扶弱,助人太平就行了。
年轻的墨升认为师尊那似是而非的态度可不对啊,这可不是正确的墨家传承,是违背祖训的,是步了那些腐儒们后尘啊!可是之后的这几十年,墨升隐姓埋名,在这世间行走,看尽百态的人生,富贵贫穷,生老病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荣华梦幻,都是过眼云烟,这才渐渐明白了师尊的道理。
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这颠沛流离的一生!
得过且过未尝不可,矫枉更正过犹不及,凡是用心了就好吧!
来这睢阳城,墨升也是期望倾自己之力,护佑这睢阳万千生灵。叛军猖獗无度,已是没有规劝的可能,他只能干起老本行,来这睢阳帮忙守城。
墨家传承,知义非攻!
今日就让我替先祖墨翟,再发一声呐喊!
在墨升心里,许远其人,颇有君子之风。许远祖上为南阳许氏,历代先人均是才学博览之士,国家肱股之臣,高祖许敬宗是被高宗赐谥号为“恭”的老牌宰相,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其父也是官至右羽林将军的大人物,许远从小门风严谨,饱读诗书,开元二十九年,三十一岁便进士及第,安贼反叛以后,许远临危受领睢阳太守一职,被新皇帝李亨委以重任,将睢阳这个战略要地交到他的手上,期盼他能延续家族风骨,顾念李家恩德,替皇帝守好国门。许远自己从受命以来,殚精竭虑,未雨绸缪,他将祖上十几代人积累的家业传承都不顾,更是变卖祖产,广撒私财,招兵买马,做了个人人取笑的败家子。可是许远对这些酸言醋语不做理会,一心只想着不负皇帝重托,像高祖一样做个兢兢业业的老黄牛。
反贼势头如荒原遇强风,熊熊战火竟越烧越旺,眼看着就快到了许远的睢阳城下,他一直命人打听天下各郡县的情报,结识联络那些反抗义士,其中雍丘县的县令张巡为人正直,风骨倔强,胸中沟壑纵横,在雍丘宁陵等地硬
抗叛军也是战果卓著,为了最大化的保全睢阳城,他早早就派人与张巡书信往来,商议一些合兵计划。更难得的是之后,张巡人马刚到睢阳,许远就当着数十文武官员的面,将睢阳太守符令交予张巡之手,底下人对他的举动无不震惊莫名,败家子不够,竟是还要做一个辱没门楣的蠢材。十几代人钻研打拼出来的政治基业,十来万人的生杀大权就这么拱手让给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小角色,这得有多蠢的人才能干出来这事。
许远何等人也,名门之后,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皇家权贵,更不是那些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纨绔子弟。他官至从四品,一方太守,朱红官袍加身,何等地位尊崇。张巡其人,只是传言进士出身,颇有谋略,一个小小七品不到的县令,穿着寒酸的绿衣,何德何能跨过九个级别,被一方大员尊为首领。但是许远却态度坚决,他力抗众议坚持主见,底下人又敬畏张巡的势力强横,只是心中难免对这个新来的县令敌意满满,腹诽不已。
墨升来时,刚过完年,张巡还没到睢阳,许远虽不知墨升的真实底细,但仍然对他礼遇有加,没有半分轻视,时长还会亲自拜见,问询他的吃穿用度,请教一些守城策略。数次交谈试探之下,许远对这个神秘的墨门子弟也是有所了解,从对方言谈举止中渗透出的智谋,应该不似做假,可能还真是那墨家后人,许远打定了主意,等到张巡到来,他一定要将墨升举荐给张巡。
墨升对张巡一开始是很有敌意的。
一方面是骨子里的学派斗争。他是墨者,出身更是高贵,是墨翟一脉的嫡系传人,祖姓为高贵的“子”。先祖墨翟创立学派,他们后人便以“子”为姓,以“墨”字为氏,传到他这一代,被赐名为升。由于先祖创立了“墨家学说”,影响空前,学出“道”之一脉,虽然师从儒学,但墨子觉得那些儒生们不务正业,只会耍嘴皮子,便另立新学,与当时同样如日中天的“儒家学说”分庭抗议。诸子百家,非墨即儒,何等风光。两门弟子也是博学多才,互有千秋,只是到了后来,孔子死了,自己的老祖宗也不在了,下面的人便开始争斗,他们都以“学家正统”为说辞,一时间针锋相对,热火朝天,你捧《论语》我读《墨经》,我笑你孔子锅灶烧不黑,你骂我墨子板凳坐不暖,双方引经据典,荤话恶语,车轱辘话说的越来越离谱,真正做学问的却没几个了。
墨家宗门不幸,更是在先祖亡故后,不久一墨分三家,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各个都自诩正统,别说继承发扬墨家学说,天天先忙着内门争锋,外门贬儒,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好好的一门学说,硬生生发展成了市井勾当的宗门势力。当然被后辈子孙玩坏的也不是他墨学一门,那些天天喊着“天地君亲师”的腐儒们,也是辱没祖宗,好好的儒学不搞,也变成了儒教,整天的欺上瞒下,愚弄百姓。不过比惨,他们墨家还不算最,当时的百家争鸣,到了现今,断了传承的十之八九,就连万学之祖的“道家”也被整出了无数的教派分支,想到这里,墨翟先祖朝见天道时,也不至太过丢脸。
但是可气的是虽然那些腐儒们大多夸夸其谈,但是后世却也出了几个真的学问人,一个孟子一个荀子,都是顶了不起的真儒,只是到了汉武帝时,那个姓董的心狠手辣,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竟把他们这些人都逼上了绝路,很多学门,没了土壤,撑不了几代人,自己也就死了。他们这一支是嫡传,祖宗根基不能断,只好隐蔽不出,不再挣那些虚名,苟活至今别说跟儒教打架了,能延续下去已经是幸运,搞不好就像那些遗失了的别家学说,要不是被老大哥道家收入《道藏》,怕也是成了无根之草孤魂野鬼。
虽说年代久远,但是他们墨家弟子骨子里对儒家的敌意还是没有放下,毕竟在他们墨者看来,要不是儒家这些坏坯子,他们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眼下这个张巡虽说名声不错,算是不错的读书人,可毕竟是儒门出身,怕是对他这个“墨家宿敌”也不会太友好。
除了学识门户有别,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张巡虽然有点本事,但何至于被许远奉为马首,统领三军?他凭什么?许远虽然也算是儒生,但人家是士族出身,家学渊博,而且这些日子对自己礼遇有加,谦逊尊重,是有知遇之恩的,如此君子风度,墨升自然对他很是敬重。至于那个张巡一来就争权夺利,果然一副儒教小人嘴脸。
自从知道张巡要来,墨升的心里一直没有停止过争斗,他既怕受这儒生的羞辱,又丢不下墨家信仰,更舍不得放弃祖地的无辜百姓,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后来他也想通了,这睢阳古城是他们墨家的祖地,先祖墨翟就是这睢阳人,所以这次天下大乱,族内商议,派他来坚守这里,一来慰藉先祖英灵,二来保百姓平安,不能让先祖“平民圣人”的称号辱没了。只是那个可恨的张巡如果真的百般为难,便为了百姓受他羞辱又何妨,反正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舍下性命的打算,更何况这些不痛不痒的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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