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2/2页)
谭家英接过碗,低头大口喝了两口,嘴里发出“嗨呀!”的感叹声。辛苦了一整天,只有这个时候,蹲在这一方小小的地上,嗦上两口冰凉的啤酒,才能让人喘口气。白天抢货做的时候,简直比屋里双抢还急人。双抢再怎么抢,自己的稻谷总不会跑掉,可是打鞋打慢了,就会被别人抢先,那么自己就要少挣钱。
没一会儿,水金两口子在自己的床边支起一个小的折叠桌,他们就坐在床沿上吃起了饭。水金的两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五岁,最小的也只有三岁,两个孩子都留在羊山,跟着爷爷婆婆生活。水金的老婆本来在屋里带孩子,今年才跟着出来一起挣钱。没办法,屋里挣不到票子,孩子要吃饭,以后还要上学。他们还想早点盖起一层像样的新房。
很快,整间屋里的人陆陆续续吃上了饭。有的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有的蹲在门口,还有的就站在屋里的随便哪个角落。
在不远处的马路两边,几间破旧的瓦房朝路开着。屋里屋外摆了几张油黑发亮的旧木桌子,桌子上坐满了后生,有的呼啦啦吃着饭,有的干等着上菜,有的三五成堆坐在一起开些无油盐的玩笑。这些后生因为不会煮饭,也懒得煮,干脆就到外边来吃快餐。
两面长满茅草,狭窄、凹凸不平的马路上,三三两两的后生在追逐打闹。
横镇进入一天中最为繁华的时光。
任何时候、任何环境,只要有人就有希望、活力!一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假使没有人,那就好比一个漂亮的空壳子,即使再气派,也会让人生畏而远离。这就是烟火气的魔力。破烂的横镇因为这群不怕苦不嫌脏的农民工的到来而显得繁荣、可爱,生机勃勃!
吃过饭,陈有和同宿舍里的几个男人坐在门口当风的地方玩起了扑克。一天里,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缓解他们的辛劳。
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还算满意。平时下工有点小酒喝,有空打打小牌。还不用在外边风吹日晒。虽然,他们也常常抱怨这里的活累,不过相比回去作田,他们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谭家英收拾好碗筷便到隔壁的厂子去找认识的人聊天去了。
马路对面一家名叫“人来人网”的小网吧此时熙熙攘攘,年轻的后生们没什么事就来这里上网打游戏、看电视。这间网吧是今年才开的,生意一直很旺。
宿舍里,几个年轻的女子放下布帘,躲在自己的床上换上了一身时髦的衣裙,并用梳子把头发的梳得很顺溜。然后挤挤挨挨地出了宿舍的门,她们要去镇上逛街玩耍。她们一个月也难得到镇上去玩一次,趁着这一批货赶完,她们去放松放松。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像一个真正的年轻女子那样,穿上一身干净的漂亮衣裳,蹬一双时髦的高跟鞋,三五成群地出门玩耍。平日里抢货做,抢得昏天黑地,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去打扮自己。天天就是套一身旧衣裳,脚上踏两只拖鞋。冬天,她们还会在衣服外边罩一条围裙。因为鞋料都是堆在地上的,很多的灰尘。打鞋,特别是穿鞋带的时候,都需要把鞋子抱在胸前,为了不天天洗衣服,她们便想到围一条围裙挡灰。
镇集是整个横镇最繁华的地方,饭馆、服装楼、电话亭、银行、超市、美发店、小吃摊等应有尽有。
当然,女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是服装楼。一栋三层的大楼内密密麻麻地挤着卖衣服、各类饰品,鞋子、包包等格子间。这里等于是批发市场,不过一件两件也卖,只不过价钱贵一点。当然,她们大部分时候只是看看逛逛,并不舍得买。
横镇百分之九十是外来人口,本地的人只在这里开厂子,一家人在市里住着漂亮的商品房。这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当中,芜丰人又占了百分之八九十。你去横镇的街头看一看,一条街上走着的人大都是讲芜丰方言。这里实在算得上是芜丰人的第二个故乡。
热闹的街头,在路边店铺灯饰发出的光照下,陈兰花和她的两个姐姐,以及另外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子,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服装楼下。这几个女孩子穿着打扮已经像城里人一样时髦。上身是体恤,搭配半身裙,脚上蹬一双坡跟凉鞋。除了陈兰花,其的女子都拉直了头发,有一个大胆的还弄了一个小卷发,并且染成暗黄色,配上大得夸张的红色塑料耳环,有那么几分电视上时髦女郎的模样。
这几个女子计划去楼上逛一圈。几人在楼下的一个流动摊贩手上,买了一些水煮盐花生,然后悠闲地上了楼,在这服装的海洋里尽情地游玩。
十五岁的陈兰花从去年开始就跟着两个姐姐来这里打工了。因为还没学会打鞋,她现在做的是小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折鞋盒子、把做好的鞋装盒等。和打鞋工不同的是,小工是按月算工资的,五百元一个月。不过她很满足,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村里个个都是这么大就出来打工了,在这外边还好过一些,不用整天跟泥巴打交道。放假了还能跟姐姐们出来逛逛街。虽然她们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买。她们很懂事,省吃俭用扣出来的一点钱几乎全部交给屋里大人,自己只留一点零用钱。当然,她们也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不管愿不愿意,过不了几年,她们便要嫁作人妇,从此围着柴米油盐、灶台、孩子转。所以,她们有时也会放肆一次。像相约一起去拉直头发,去买一件漂亮的裙子,吃一次想了很久的美食……
其实,除了陈兰花,陈华英也在横镇。华英正是跟她一起出来的,就在她隔壁的隔壁厂子,她有时也去找她玩。像今天晚上,兰花本来去叫了她,不过她说懒得跑。
陈华英现在正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发呆。
相比整日笑嘻嘻的兰花,陈华英就显得沉默寡言得多。自从她爸陈友世走后,她和妹妹随妈妈到了后爹家生活。后爹屋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们母女三人整天要看人家眼色生活。即使她和妈妈一天到晚不停歇地做活,仍然得不到后爹的一个好脸色,仿佛她们就是来连累他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整天对她们吆来喝去。她妈——矮姑经常会因为煮菜的问题被刁难。煮多一点,后爹要鼓起眼睛来骂:没卵用的,一点划算都没有!
煮少了,不够吃,又会被他的两个儿子拿话堵:哎呀,这么点菜,够谁吃?几个人莫不是偷偷藏起来吃了!
而事实却是她们母女三人连放肆吃一餐都没有过。华英和妹妹吃起饭来都不敢多盛饭、夹菜。
日子这样憋屈,她于是跑去求着兰花带她一起出来打工,这才到了这里。
眼见厂子里的活明天就结束了,她现在思忖着:得去外边找点临时的做。
她可不想回去看人家的脸色!再说,她还要多存点钱给妈妈。
夜里将近十一点,打牌的男人们散了场。除了上网的后生,上街的女子们都回来了。他们各自躺到床上,说着明天以后的打算。
所有的厂子几乎都是今天最后一天做货。上半年的旺季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长达两三个月的淡季。淡季他们一般也会留在这里,省了来回的车费,而且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活做,就算自己厂里没有,别的厂子总会有点,甚至是别的村、镇。勤快的人总会想法设法出去找事做。
还有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也会选择回去待上一阵子再来。
陈有和跟谭家英商量,他想回去办身份证,他的身份证掉了,得回去补办,因为腊月回去说不定人家上班的放假了。正好也到了淡季。
“也好,你回去看看两个孩子。顺便把下半年的学费捎回去。”谭家英说。她因为晕车,也为了省点车票钱,同时想留在这里找点临时活做,并不打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