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2/2页)
记完帐,男人们也没打牌了,灯熄了以后,大家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就睡着了。
凌晨一两点钟,靠外边睡的谭家英惊醒了过来。她垂到床沿下的一只手感觉冰凉冰凉的。她动了动手,是水!
谭家英一下清醒过来,她用力地推了推陈有和,“有和,有和……”
“嗯,做什么?”陈有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好像淹水了。快起来!”
陈有和听到说淹水了,赶忙爬起来,右手在床头摸索了一阵,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按亮。
果然,房间里的水涨到了下铺一半的位置,屋外还在哗啦啦下着大雨,一场台风正肆虐着北江市横镇一带。
屋里其他的人听见动静纷纷醒了,桂花坐起来,拍着大腿,慌张地喊到:“哎呀,怎么淹水了!”
陈有和借着打火机的光,翻身下了床。屋里一片狼藉,大家原本放在床面前的水桶,现在全部歪七扭八地漂在水面上。他淌着齐腿肚子的水,摸到木板前,在窗户台子上翻出半截的蜡烛点上。随后同水根两个,借着打火机的光往门外走,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才一开门,就见屋外乌泱乌泱的水漫到了台阶上,到处一片漆黑,暴风雨还在继续。他们冲到对面的楼房后门喊了一会儿,没人应答;又冒着雨,淌着水,弯到前门去拍门,还是没人应。老板两口子平时并不住这里,住在离这里十里路远的镇上,因此他们并没有找着人可以求助。
陈有和、水根两人没办法,只能淋着雨回到屋里,并赶快关上门。
“怎么样?”谭家英关切地问到。
“啊呀,莫说,外边像河一样,到处是水。老板两公婆也没在。”陈有和抹了抹快要流到眼睛里的雨水。
屋里的几个女人心慌起来,“哎呀,那怎么办?这离天光还久着呢!”。金花银花两个女子缩在床里,从布帘子那里伸出头,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在屋里虽然也见过不少极端天气,可屋里进这么深的水倒是从来没有过的,怎么能让她们不心慌?不要钱没挣到,人先交代在这里了。
陈有和安慰她们,“莫慌,我去后面拿几块砖把床垫高。”
说着,他和水根两个淌水推开后门,在洗澡间外边的半截砖墙上头,抽出十来块松动的砖头,抱回屋里。
陈有和让女人们先下来,站在水里。接着他和水根、门子抬起一张床,家英和桂花听他们指令在四个床脚各塞两块砖头。忙活了一阵,四张床的床脚都塞高了,他们才又睡到各自的床上去。当然,睡肯定是睡不着了。他们睁着眼等天亮。
“哎呀,这埋人地方,要不是没法,哪个愿意出来。”桂花在黑暗中抱怨到。她也是个苦命女人,年纪轻轻死了老公,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还在上小学,屋里住的是一个漏水的老屋,到处要用钱……她一个女人,作田又为难,光一个耕田就能把人难死。
“哎,谁说不是。”水根长叹一口气说到。才二十五六岁的他,因为屋里日子艰难,想着出来挣点票子把房盖了,他的小孩才三四岁,他爹妈帮忙带着。
陈有和坐起来,自顾自的点起了一根烟,重重地吸了一口,说到,“是呢,我本来都不愿意出来,怎么说都是屋里好……”
谭家英心里想的却是明天还能不能做活,做不了活,就挣不到票子……
这期间,因为屋里水位升高,大伙又将床脚垫高了一层。现在女人们都挤到了上铺的位置。大伙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沉沉地睡着了。
大约睡了一个来钟,屋外天亮了。有和、水根和门子三个男的打开门准备去看看情况。
雨已经停了,只是门外的水比昨天夜里升高了不少,滚滚的洪水带着杂草、鞋料从上游冲刷下来,混浊的水里不时荡过一条两条扭动的蛇,还有一两坨令人作呕的粪便……洪水的上游,离他们住的屋子不足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间厕所,八成是从里边冲出来的。
陈有和试探性地伸一只脚下了台阶,门口的那条小路比两边的房子都要低一些,他打了个踉跄,差点摔进水里。路面上的水已经齐腰深了,隔壁的几家厂子,一些人也站在屋门口的水里无助地张望着。
陈有和他们回到屋里,跟谭家英她们交代,“你们几个女的先不要下来,外边脏得狠。”
说完他们顺着墙根,淌着水到了隔壁厂子。这里有两个是他们一个村的熟人,他们去摸摸情况。
等陈有和他们摸进隔壁厂子时,就见四五个男人站在水里用抓帮用的钩子将水面上漂着的鞋底穿起来。
“有满,你们干什么呢?”陈有和问其中一个矮矮瘦瘦的后生。
矮瘦后生回头看见是陈有和,立马和气地说,“哦,有和哥哥,我们在做划船,要出去买米买菜,不然饿死在这里。”
陈有和感叹这些后生有想法,他又想这一路上到处漂着鞋底,当即他就找有满借了一个钩子,然后同水根、门子两人到水里去捞鞋底。三人将捞来的鞋底带回去丢进宿舍,门子继续在门口的水里捞鞋底,他和水根两人使出他们抓帮的绝活,将一只只鞋底穿成一个平面的板。没多久,他们就做出了一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的简易船只。
门子回来说刚刚看见老板娘开了前门。于是陈有和、水根两人便淌水到对面,弯到楼房的前门。铁门果真开着的,老板两口子正站在水里,忧愁地望着泡在水里的鞋料,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什么。
陈有和走进去,说,“老板,我们那间屋子进了好深的水。”
“哦。我晓得了,到处都淹了。”老板娘死气沉沉地说到。
“这是二楼的钥匙,你们这几天先搬到上边去住。”
“好。”陈有和接过钥匙,和水根回到宿舍。
接着,他们便让屋里的女的都到门口,分两批坐到刚刚做好的船上去,由水根和有和两个在左右两边推着,护送到对面的楼梯。运完了人,又搬了一些煮饭的工具,两人这才划着小船到附近的小店里采购米和菜。
中午,一屋子人就煮了一锅清水面条配榨菜吃。由于米没买到多少,菜也没得卖,只买到一些榨菜和袋装的咸菜。他们只能省着点吃,还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几天。
夜里,大伙把平车移到靠墙的位置,他们就在地上铺上自己的席子,心里祈祷着天老爷今夜不要再下雨了。想着外边茫茫的汪洋,这群人心里第一次有了对死的恐惧和对生活的无可奈何,他们在惴惴不安中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