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局 (第2/2页)
……
执明仰起头,天是那么蓝,仿佛一块通透的琉璃,蓝得有些不真实。
他曾认为自己不在乎慕容黎,可以任他去留,甚至恨到一剑刺穿他,但这已是第七日,慕容黎还是未醒。
剧烈的痛楚袭来,几乎无法呼吸,他将会永远失去他吗?
七日,执明都是驻足在王府中殿外,从红帘帷幔中依稀望着那道消瘦苍凉的人影而未敢前。
每日的看望,不过自欺欺人,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找点慰藉罢了。
亦或是看看他的这出戏会如何演下去。
风吹过红幡,门被打开,侍卫见执明国主,躬身行礼,立于一旁。
七日,执明抬脚,第一次踏进中殿,红帘拂动,他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越来越痛。
榻上依旧躺着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慕容黎面容清俊,眉目细长,如卧在雪中的远山,散乱着清灵,淡淡的眉宇中藏着悲怆。
执明静静的坐在榻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欣赏着慕容黎。
手轻轻的拂到慕容黎脸上,搅弄他额间发丝,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
果然,连躺着,他都能乱了他心弦。
“都说你心有九窍,可测人心,是否本王之心也常被你拿捏?故而你与本王讲那番话,让本王那时信了你,你再行诛杀本王之事,若是成功,自可吞并天权,若是失败,本王信你所言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是这样的吗?”
“恰恰是你这般聪明之人,才会让人误认为你不会布这种破绽百出的局。”
“可是,你瑶光使臣杀的是本王呀,你如何下这般狠的手,置往日情分不顾。”
“你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本王能信多少?”
“戏中戏吗?”
执明久久叹息,心中闷塞难受。
“阿离,我以为伤了你,就能解我心头之恨,但是,我发现并不快乐。”
“从前,我一看到你,满脑子都是子煜的死,但是,看你伤着,我又满心心疼。若本王当时没有带兵前来,今日我与你又是何种境地?”
执明握起慕容黎手,冰凉沿着手腕一寸寸穿过心底,他的心如坠冰窟,慌忙伸手探遍慕容黎全身,痛楚再一次产生。
慕容黎浑身冰冷,如被九天寒潭浸泡过般。
冷得像具尸体。
“阿离。”执明轻唤,一把将慕容黎扶起揽入怀中,他抱得如此之紧,仿佛要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热量都注入给慕容黎,然而慕容黎全身还是入骨的冰冷。
他越抱得紧,越发觉得慕容黎离他越来越远。
泪水轻轻滴下,第一次,执明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然而,他的阿离,大概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上,慕容国主该喝药了。”内侍端着一碗汤药前来,递给执明。
执明随手擦掉眼角的泪,接过碗,看也没看便吩咐内侍出去,汤药冒着缕缕白烟,有些烫。
执明侧身,让慕容黎在怀中躺得舒服些,舀了一勺药,放在嘴边轻吹,汤药的烟雾也随着药味灌入鼻中,执明皱了皱眉。
很苦,阿离怎么喝得下去这么苦的药。
记忆总是随着时光流转,一遍一遍在心底扎根,挥之不去。
那一次,他受伤,喝着同样的汤药,子煜喂在口中时,万般皆苦,难以下咽,后来慕容黎一勺勺舀起,尝在口中,如琼浆玉液,回味无穷。
世间万物,满眼皆是他,只要是他,便岁月静好。
然而……
你吃得,我便也吃得。
他为太傅守孝吃清淡饮食想单独为慕容黎做一份海宴珍馐时,慕容黎回答。
王上待我,总是这般好。
我此番叫你前来,并不是要你知道我有多少不得已,而是要让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有我在便有你在。
慕容黎从来都是冷面少语,不屑解释,大概只有对他,才会做出几句简单的解释。
同甘共苦,想来慕容黎曾经对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究竟是谁的心境变了?
苦涩从心里淌过,执明眼里一阵复杂,心中酸楚,正准备把汤药喂入慕容黎口中,方夜便闯了进来,直接禀报:“执明国主,以赵大人为首的瑶光各郡侯带兵围了行宫,扬言要为王上报仇,交出……”
“阿离活得好好的,他们报什么仇。”执明轻轻放慕容黎躺平,把药递给方夜,怒道,“赵大人就是阿离心中的一根刺,本王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然后带了一队亲卫,踏出了瑶光王府。
待执明走远,方夜端着碗走到窗边将一半汤药倒入羽琼花中,碗底留着些许汤药残渣,然后放于案桌上,走到榻边,轻声道:“王上。”
慕容黎缓缓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从怀中取出冰珠,捏在手里,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人准备好了吗?”
“王上放心。”方夜点头,接过慕容黎手里冰珠,放入盒内,道,“王上,这珠子太过寒凉,对身体有损,容属下收好,王上以后切不可再用。”
“无碍,本王自有分寸。”慕容黎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忧伤,看着桌上药碗,随即冷笑,“多年未见,仲堃仪制毒的技艺越发精湛了,待会给他的死士一道方便之门,送他一个如假包换的消息,让他开局。”
方夜:“那赵大人?”
慕容黎淡淡一笑:“赵大人是时候为国捐躯了。”
……
“交出天权国主,还王上之命。”
“请天权国主站出来,给瑶光子民一个真相。”
“天权杀我瑶光国主,誓以血祭之,护我瑶光。”
“瑶光誓与天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
声声愤怒如惊雷般在瑶光王城上空炸开。
萧然带领士兵堵着行宫大门,赵大人各郡侯的兵士被阻挡在外,发出阵阵吼声。
看到萧然,执明有些意外,想必方夜也已告知了慕容黎受伤的真相,然忠于慕容黎的属下,不是应该也同赵大人般义愤填膺吗?权宜之计奉本王为国主,如今大势所向,为何还站到了己方。
或许,也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慕容黎而已。
赵大人,来者不善。
执明自嘲的笑了笑,逆风而行,一步步踏上宫墙。
宫墙外,以赵大人为首和几位郡侯,带领上万私兵将行宫围得水泄不通,当真威武。
赵大人抬头看到执明,精光闪烁,道:“王上七日未曾临朝,却突下诏书改国易主,臣等惶恐,担忧王上安危,欲面见王上却被阻拦在外,请天权国主向我等朝臣解释一二。”
执明看了一眼赵大人与诸位贵族,冷哼一声:“本王和阿离的私事需要给你什么解释?”
这冷哼倒是激怒了赵大人,他满腔悲愤,直视执明:“私事?改国易主被你称作私事?两国之间何来私事?枉臣一心为王上日夜祈祷,却惊闻巨变,天权国主持剑重创王上,后囚禁于王府中,七日不曾用药,致我国王上剑伤腐蚀溃烂,最终药石无医。天权国主却秘而不宣,如此羞辱一国王上,践踏一国国威,天权国主可有半分人道?必须给我瑶光子民一个交待,否则,誓以血还之,以命抵命。”
字字铿锵,句句灼人心,代表着正义之师。
“以血还之,以命抵命。”
各郡侯与士兵双目中充满憎恨,死死盯着执明,历来两国交战,即便败亡投降,对于亡国之君都会给一个体面的死法,以礼厚葬。倘若赵大人所言非虚,执明如此对待一国王上,那便是将瑶光尊严狠狠践踏,侮辱。
败,可以,气节不能亡。
执明全然不惧城下愤怒的目光,冷哼:“赵大人日日祈祷,莫不是祈祷本王与阿离早日登天,好独自揽权?这瑶光王府之事赵大人说得比本王还详细,难道赵大人在王府中安插了间人,对卧病在床的慕容国主下药,来个一箭双雕之计?若不然,赵大人凭空诅咒王上又该担的什么罪?”
各郡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毕竟王上生死之事还未有定论。
“若是王上健在,以大不敬之罪赐死我等又如何。”赵大人成竹在胸,带着一丝阴险,“若如天权国主所言王上安好,那为何王上七日闭朝不出,一概不见群臣?我等臣民自是担心王上安危,今日,便守在这行宫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赵大人如此义正词严,大义凛然,郡侯和士兵重燃心中的慷慨之情,围堵着瑶光行宫,义愤填膺:“为王上报仇雪恨,以血祭之,护我瑶光。”
赵大人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
很快,慕容黎的死讯便会传来,任执明再如何牙尖嘴利也敌不过民怨沸腾,壮士断腕。
执明盯着赵大人,眼神犀利,道:“你如此笃定慕容国主亡故,是否暗中对慕容国主做了什么手脚?”
赵大人被这一盯忙不迭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后,才稳住心悸:“王府内外皆是天权重兵把守,我如何动得了手脚?”
“所以你还是动了毒杀王上的心思?”执明冷笑,扫过士兵,扬声道,“本王奉诏接手瑶光,若诸位听凭赵大人片面之词,冥顽不顾,自然是要以叛国罪论处,不知在坐诸位可担得起?就算诸位担得起,不知家中父儿可担得起?”
句句诛心。
几位郡侯脸色巨变,也曾听闻执明行事从无章法,此事若如赵大人之计能一箭双雕自然是好,倘若如执明所言王上安好,便是郡侯也担不起叛国的罪名。
毕竟禁军统领方夜和将军萧然才是真正手握重兵之人。
他们实在没有信心,能一举拿下行宫,然而事已至此,退路全封,便只能釜底抽薪了。
在这万里长空中,突然炸起一阵惊雷,在瑶光上空震响,一声声,惊天动地。
咚、咚、咚。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声似洪钟,穿过每一个灵魂,长鸣千里。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慕容国主宾天,瑶光,举国丧。”
“……”
每一个百姓都禁不住跪伏,敬畏与庄严中透露着深深的恐惧,彷徨。
巨大的恐惧中,每个人都听到内心惊恐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