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二:后来的滕王 (第2/2页)
裴戎笑的舒朗,尽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滕王自己心里知道,那笑是多么惨淡,让他心酸。
《春猎图》始终是没有画成。
后来,裴戎不知道什么原因,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滕王猜测他是哪里疼的厉害,可他就是不说。
他给她请了许多大夫,全国各地的,大夫给他把了脉,他问怎么样,可这些大夫全都是摇着头不说话,气的他把这些人全都撵了出去,一个也没给好脸子。
后来滕王搬进了裴戎的房间,情况才算好转一些。
滕王躺在裴戎断臂的一边,这样就可以不用担心他乱翻身压疼他,前半宿,他还是絮絮叨叨的讲那些个历朝历代的八卦,讲到自己都和不开眼,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他与他在一个榻睡得时候特别心安,不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他觉得裴戎在用那只温暖的手臂搂着他,两个人相互依偎,大概能睡得很好。
直到一天夜里,他被一阵声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从榻上坐起来,才发现桌上的茶水空了,裴戎找水喝,失手打翻了茶壶。
他这才想到,黑天与白天对于已经盲了的裴戎大概没有什么两样,还有,搬进来之后睡得香的人是自己,而裴戎只是一直陪着他躺着,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
那天晚上,他又因此大嚎了一顿,裴戎搂着他,轻声细语不住地劝,一直在为他擦眼泪,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一样掖好被子轻轻拍,好不容易给他哄睡着了之后,一个人靠在榻上对着蒙蒙亮的天发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孟春,裴戎再也没能挺过去,死在了他的怀中,享年三十岁。
裴戎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只不过几个熟悉的人前来凭吊,他没有给他立碑,也没有通知京里的裴家,怕他们来抢,怕人已经走了,尸首还不给他留。
他只是一遍一遍抚摸着碑上的蝴蝶,摸到最后翅膀的纹刻都快被他抚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去摸,好像一遍一遍抚在他的胸口。
后来他回到府里,没有哭没有闹,只觉得寂寞,空空荡荡的寂寞,屋子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塌边,窗边,池水边,到处都是,可是人却没了。
人却没了...
人没了...
没有人...
这该死的寂寞!
后来他就又开始纳妾,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多到数不过来,多到他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他想到,这下好了,有人了,许许多多人,全都是人。
可他又发现自己画不出来画了,什么都画不出来,人物,山石,什么都画不出来,笔悬在那,滴的到处都是墨汁,可画出来的只有蝶,只有蝴蝶。
滕王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醉生梦死,荒淫无度。
可他高兴不起来,完完全全高兴不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又被一阵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有一个穿玄衣的瘦削身影在桌边愣了一下。
他也愣住了,脑袋发懵,然后突然牙齿打结,鬼使神差的试探了一声:
“...崇德?”
对方沉默片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有些惶恐地回道:“殿下...妾起来口渴找水喝,不小心打翻了茶壶。”
“哦。”
滕王顿了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心,有个地方空了。
后来他建了滕王阁,不为别的,只为他能寻一处地方,既能热热闹闹的,又能看见他,即使隔岸相望,即使那墓碑小小的,孤零零的,可能完全听不到他这边的闹腾,他也觉得可以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他,在那岸的对面,在那小小的坟冢里。
早就跟着一起埋葬起来了。
“这位相公,为何不一起来饮宴?”
身后突然有人在说话。
滕王转过身去,发现是一位年轻郎君,年纪不过二十七八,与那时的自己,那时的裴戎,差不多大。
“不了,我只是来坐坐。”
王勃朝他看去,这位相公大概已经年近四十,可除了装扮稳重些,还有眼角的细纹之外,与那些意气风发的风流年轻公子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举手投足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雍容贵气。
大概是阎都督请来的贵客,只喜欢清静,不喜喧闹,才会在这种略显寂寞的地方凭栏独坐。
“你就是王子安吧?”
“正是不才。”
“你刚才作的那首《滕王阁序》我在下面也听到了。”
“是么。”王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竟是惊扰贵客了,不知,贵客觉得我作的如何?”
“文采恣意,堪为骈文典范。”
“相公谬赞了。”
“我看他们皆爱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确实风雅,值得流传百世。”
“呵呵,是么,那敢问相公喜欢哪一句?”
“什么都好。”滕王笑了笑,又望了一眼窗外,“阿奴,咱们走吧。”
“告辞。”
“告辞。”
滕王悠悠的下了楼,王勃立着,目送良久,不知为什么,觉得那身影也像一只孤鸿,虽无青云之志,却无处栖身,好像再也找不到家了。
莫问 此去 何时回
弹指挥间 一瞬千年
人生苦短 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