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煮茶论道 (第2/2页)
徐阶知道李旦的底细,所以他所考验的,便是眼前这位十分年轻的“小友”是否值得投资。
而李旦,显然并没有徐瑛那么了解徐阶,但他对于王阳明以及阳明心学的理解,已是站在了几百年后的高度上了,所以此事李旦不是巨人,但却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于是他非常轻松,自如应对道:
“徐夫子问我心学如何,那我倒想先问徐夫子一个问题,夫子认为阳明先生如何?”
徐阶却是一愣,这本是他试探李旦的问题,结果对方反而试探起自己,此番操作,不禁在徐阶心中给李旦加了一分,遂摆手道:
“阳明先生乃是先师之师,弟子哪有妄论师祖的,大不敬,不可语也,小友则不然,有所想但说无妨。”
李旦却是脱口而出惊天之语:
“在下以为,阳明先生,足称圣人。”
轰!
圣人二字如晴天霹雳。
徐阶的整个人身子为之一颤,一旁的徐瑛也退后了半步。
对于儒家而言,圣人是不可触碰的一道逆鳞,再伟大的学问家,也绝不敢拿自己与圣人相提并论,但凡有,且无论对错,已是大错特错。
有些事情是不能碰,也不能提的。
所以打从一开始,徐阶已经在脑子里预想了几个李旦可能会说的答案。
譬如大贤,先贤之类,都可以说是较为合理的答案。
而李旦这一句圣人,直接把徐阶老腰闪断。
这相当于打牌你出一张三,然后对面突然说:“王炸!”
徐阶镇定了片刻神色,唤来茶童倒茶,随即牛饮了一杯,这才缓缓道:
“呵呵,小友切不可诳语,不然惹人非议。”
李旦却是笑答,言语之间徐阶甚至隐约看出玩味,只听他道:
“徐夫子何以对自己的师祖如此没有信心,晚辈不是为了投徐夫子所好才说这话,乃是诚心之言,所有凭依,且听晚辈细细道来。”
此话似乎带着些许挑衅的味道,徐瑛生怕李旦惹怒自己父亲,刚想阻拦,却见徐阶猛地咳嗽两声,才发现父亲隐隐回过的眼神,如狼视鹰顾,其中流露出一丝警告的味道,彷佛在说:
这人是我的猎物,你别插手。
徐阶随即抬手道:“那老朽倒是要听听看了,愿闻其详。”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得一点不难,得二点不易,兼此三点,方可死后不朽,乃称圣人,阳明先生此三点皆无可挑剔。
宋时张横渠先生曾述惊世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阳明先生岂不是最合乎这四句者吗?
所以,程朱理学纵然影响深远,‘北宋五子’外加朱子固然皆是大儒,但依晚辈拙见,此六人加一起,仍不及阳明先生一人,阳明先生致良知而知行合一,于情于理,无愧于圣人之名。”
只听见李旦一人坐于案前,洋洋洒洒一番高论,引得徐家父子振聋发聩。
徐瑛此时已是脑袋发出嗡嗡耳鸣,却看父亲背影仍旧稳如洪钟,暗叹父亲便是父亲,坐怀不乱。
可只有徐阶自己一人知道,此时他已是呆若木鸡,眼前少年这番言论,看似简单,却是直指要义。
左传自己也读过无数次,可未曾一次注意到这点,也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师祖阳明先生,居然真的触摸到了圣人的高度。
叹也,愧也!
徐阶狠狠一拍茶案,李旦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徐阶不快,可徐阶的眼神此时却是变得炙热,他缓缓抬起低下的眸子看向李旦,彷佛发现了一块不得了的璞玉、宝玉。
此宝自己不取,难道待他人采摘!?
心下一横,徐阶猛地坐起,双手撑于台面,依旧强撑着维持体面,幽幽而道:
“你我如此投缘,敢问李小友可有师承?若是没有,不如拜入老朽门下,你我忘年之交,又兼师徒之名,今后岂不是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