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月春光无限好 (第2/2页)
九皇子赵询的满月宴前一日,圣人一道圣旨,将二殿下赵诚,封为了郑王。
满月宴当日,姚妃所出八殿下赵谕被封为中山郡王,而将将满月的九殿下,也有了衡山郡王的封号。
赵诚如今是武安侯的女婿,赵谕赵询是武安侯的侄儿,这一道道圣旨,虽面上与侯府无关,但实打实都是对姚家的偏爱。容枝意表面上与人饮酒庆贺,心里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今日依旧跟赵谰坐在一块儿,瞄了眼上首的姨母,和对座的赵谚赵珩,他们也秉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原则,神情如常,甚至还表现出几分喜色。
她也不由正正神色,多大点儿事,绷住了!
其实朝野间支持赵诚的也有少数,就比如康王和惠国长公主,虽然明面上与武安侯一派关系紧密,但打心底里还是不希望他们太过得势的,更喜欢只身一人好掌控的赵诚。此刻自然也喜不自胜站出来恭贺他:“皇兄,先前您给阿诚封郡王,我还道您是不是偏心呢,如今阿诚封王,这才知道,您是有自个儿打算的,想要叫他多加历练历练!”
看得出他们很满意了。
圣人笑意依旧,解释道:“都是朕的皇子,都该一视同仁,朕自然有别的打算。”
“阿诚这孩子,在洛阳养了这么多年,与婉修仪母子分离,受了不少苦,照我说,皇兄合该多疼疼他的。”惠国长公主补充道,“就不说您亲自教导着的阿谚阿谦和谰儿了,就说昀升、景帆和容家那个小姑娘,您从前也下了不少功夫。比起他们,阿诚错过的可就太多了。”
好端端的,非得惹点事出来,惠国长公主这不嫌事大的。
“阿姐说得不无道理,从前是朕疏忽了阿诚,日后定会好好补偿他,阿诚应当不会怪阿爷吧?”圣人那表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好似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弥补他似的。
无论做戏还是真情实意,容枝意对这些事已有些看开了。
倒是昨夜,她收到了郢王妃的来信。信上说,齐妍在沿海一带出现过,还发现日前有好几股不知哪来的势力也在找齐妍,其中不乏有许多大瑒人。信的最后还问她,郢王府修整到哪一步了,可还顺利。
她这才发现,她竟然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这几日,连赵珩都不怎么回府,谁知道修成什么模样了?
她放下信就去问蒋枞,说工匠们都是老手了,看着图纸什么都能做,有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管事的,蒋管事就是他爹,王府里的老人了,主子们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就是她这个世子妃的性格还没摸清,所以一直没敢来麻烦她。
良心发现自己有多么失职后,连忙给郢王妃回了信,准备重新做人,好好理理这些事,不仅包括郢王府的修整,还有被她冷落到不知去哪个角落的赵珩。
宫宴后第二日,派蒋枞传了话说让赵珩回府一趟,她便开始着手准备晚膳,他这段时日忙得过家门都不入,哪有空吃顿好的。今日正好,仗也跟闹着玩似的打完了,好些事都告一段落了,来亲自下厨给他改善改善伙食。
她用鳜鱼做了白龙臛,也不能少了葱烧鸡,还整起了炙虾炙羊肉,可谓是大鱼大肉应有尽有,轻云就是在一旁看着,口水都要把新挖的池子流满了。
另外还做了几样炸食,分发给王府里的管事、女使、工匠们,高兴得蒋管事一整日都满面红光,四处喊他家世子有福气。
“千万别告诉他我来了,我要给他个惊喜,吓吓他!”容枝意吩咐捧着炸丸子的蒋枞,后者吃的正起劲,头点得如捣蒜,自从跟了容枝意,他比原先不知长了多少的肉。方才还跟他爹说呢:“早说了我家娘子的好,您还不信。如今哪个贵女还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提笔武能握剑还能拿锅铲?整个长安我家娘子独一份儿!”
话才说完便被他爹一巴掌呼在脑门上:“什么你家娘子,没大没小!该改口世子妃了!”
“阿爷!打人不打脸啊!”蒋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最开始跟着容枝意的时候对外还都称作世子妃、未来夫人,如今熟络后就成了我家娘子了。
“你这小子,怎的躲在这一个人吃独食啊?”蒋管事越发看他不顺眼了,“还不快拿出去给兄弟们分分?何时变得这样不像话!主子们就这般纵着你了?我看你娘骂得对,迟早有一日得被打发喝西北风去!”
正巧这时外头跑来一个没吃饱的,闻此声立马嬉笑道:“蒋管事,那可是照水姑娘亲手给蒋大侍卫开的小灶,咱们这些小喽啰哪敢吃啊!怕是看一眼都得挨蒋侍卫一顿打哟!”
“去去去!”蒋枞一脚将人踹去了门外:“那你还在这儿看个啥劲儿啊!”
蒋管事绕着圈盯着蒋枞看了半日,“你小子到底哪里好?横看竖看都是个泼皮破落户,这样水灵的姑娘竟然能看上你,老天开眼啊。”
“我哪儿就不好了!爹!您真是我亲爹吗?”
容枝意听了会儿父子俩的吵闹,又去看了看照水,她只管低头做事,手里忙活个不停,脸和脖子却连着羞得红了一大片。
准备好晚膳已近戌时,却还不见赵珩的身影。容枝意怕耽误他公务,也没叫人去催,让蒋管事带着她绕园子四处溜达散步,顺道给她讲下王府修整的工期进度。郢王府占地极大,管事们怕她累着,吩咐人备了步辇在旁跟着,但她想了解的清楚细致些,便让人撤下步辇,硬生生靠脚走了一圈。这圈下来可用了不少时候,戌时都要过去了,饭菜热了又热,依旧没有等到赵珩。
“你确定他会来?”容枝意不由开始质疑蒋枞的办事能力。
“千真万确,我跟世子说今日匠人做活,不小心砸了他的书斋,好些宝贝碎了一地,要他回来看看如何处置。”蒋枞说完更加确信,“书斋里不知装了世子多少宝贝,他一听脸色就变了,定然会回来的。许是公务还没办完吧,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到个深更半夜事儿多得都做不完,今日不做明日就积累得越发多。”
“仗都打完了,这一日日究竟在忙些什么…”都到这份上了,容枝意也不管说好的惊喜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将吃食装进食盒里带上,咱们去一趟便是。”
这头才装好晚膳,那头便有小厮从大门逐一跑来传信:“世子回了,直奔书斋去了!”
容枝意心里一喜,忙让人捧来铜镜将自己好生整理了一番,王府修葺尘土大,可别沾染到脸上了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在吧?”
“娘子就放心吧,没人说漏嘴,世子仍以为是书斋被工匠砸了,一进门便风风火火往那儿去了。”轻云传话道。
“那便好。”容枝意把自己整理妥当了,还涂了新买的口脂,满心欢喜地往书斋跑。
这还是她第一回进他的书斋,蒋枞说,这是赵珩在王府里最喜欢待的地方,甚至还在这儿置了床榻,有时候晚了,就直接歇在这儿。
到书斋门口,她让下人们都在外头候着,自己打灯进去了。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漆黑一片,她甚至有些怀疑,赵珩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长安宁,是这书斋的名字,她轻手轻脚开了门进去。里头点着一盏昏暗的灯,随意打量了眼,书在架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皆是些古籍和名作,没什么特别之处。
另一侧的木榻上,赵珩呼吸平稳侧躺着,鞋袜未脱,衾被未盖,连腰间配着的今宵都未取下,匆忙得似乎只想着休息片刻便好。
榻边小灯忽明忽暗,容枝意放低声响上前,替他脱去长靴佩剑。蒋枞说他几日没有睡过整觉了,如今气息绵长,已是熟睡,难怪连她进来都没有听到。
没由来的,她也打了个哈欠,伸手翻了翻榻边随手摆放的书册。书已旧得发黄,加之灯光昏暗,要看清上头究竟写了什么字显得格外困难。直到看到第二页角下张太傅盖的章,她心里才漾出些许熟悉。这本书册是幼时张太傅专门给她布置的课业,每月都要写的读书心得,竟一直收在他这里。书角微微翘起,想来他翻过很多次。
蒋枞说这个书斋里头全都是赵珩的宝贝,常人进都进不得,难道这就是他的宝贝?看得入神,不少淡忘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端起烛台,再次走到书架前,底下一排放了不少的话本,讲情爱的,悬疑的,争权夺利的,都是她曾经或如今读过的。
抬手间不甚碰到了摆的一个物什,那东西啪嗒掉在地上,她忙弯腰去捡。
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个纸灯而已,粗略看着有些年头了,上头绘的是溪边树影,底部还破了一个洞。
溪边树影…
有些眼熟,刚将纸灯放回去,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是!这不是六岁的她送给赵谚的那个流萤灯吗!
竟然一直被收在这里。
不知为何,眼眶就有些酸涩,当初赵谚说不出喜欢的东西,竟然一直被他拿着做宝贝。
她拿着纸灯起身往里走,书架旁是个置物架,其间摆了个白瓷花瓶,花瓶里一枝花都没有,只有一把伞,而直觉告诉她这把伞不简单。
她干脆将手中的东西摆在了置物架上,以便腾出双手将伞撑开好好查看。
伞是油纸伞,图案是烟雨中的富春江。用江川做伞面图并不稀奇,可这把伞为何…也如此眼熟呢?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她急忙将伞柄拿到灯台下,泪水糊的满眼,叫她如何也看不清伞柄上的那个小字。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跟着念:“雨后虹。”
是杭州做油纸伞的名店,整个大瑒只有钱塘湖边上有这家铺子。这个样式的伞,她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可惜早就丢了。
脑海中有个若隐若现的猜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如同架子上被翻出来的一件件旧物,有她从杭州寄来的信件,闲暇时写下的诗句,最爱喝的建德细茶,小舅母娘家铺子酿的梨花春,沈家佑园长出墙外的桂枝,还有赶路时鞋面上落下的珍珠,和在天竺寺求来的下下签…
怎么会,他就算去过杭州,也不可能会弄到这些东西。
她急于想跟赵珩去证实,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去问问他。
但转过身,却见他不知何时从榻上坐起,含笑望着她。
“伞是你当年丢在灵隐茶寮的。”他嗓音格外平静,“年少时有些傻气,经历了些喜欢而不自知的时光,好在如今回想起来,依旧美妙不可言。”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院落,他坐在对街的茶楼,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日日翘首以盼的,是她何时出府,又何时归来。
还有从飞来峰漫步至灵隐的那条山间小道,一到九月总是溢满桂香。踩着飒飒作响的秋叶,伴着她的步伐走过,偷偷期许着,黑夜来临,能与她进入同一个梦乡。
“赵昀升。”容枝意哽咽着唤他,隔着眼中积蓄的厚重泪珠打量他。
赵珩朝她张开双臂,容枝意飞快地跑入他怀中,一步又一步,穿越相隔六年的光阴飞奔而来,如同在难江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般,紧紧的抱住了他。
“我事先声明哈,”赵珩悠悠说道,“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有一回去灵隐偶然遇到了你,见你丢了伞,本是想还的,但你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必说了。”
再多的杂事都可以抛诸脑后,满腹疑云也都不必多言。
长安四月,春光无限好,暗夜里悄然开放的紫薇花,像是被上苍偏爱着,让月光都黯淡了些。但紧紧相拥的爱人不会察觉到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两颗无拘无束的心也不会因此而恍神,他们等待的,在意的,只是这一刻,和这一刻与之相爱的,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