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村的创举 (第2/2页)
战局后续演化的思想一定,杨格摸着下巴,看着地图喃喃自语:“接下来老子要怎么个搞法呢?”“恩相,恩相,上海电报,是马眉叔的急电!”
半夜三更,直隶总督府督标亲军管带官李逢春站在李鸿章的寝室门口传报,觉着内里还没动静,这位戈什哈头头有些着急地举手欲敲门,有忍住,在原地打个圈子,又叫道:“恩相大人,马眉叔的急电,《北华捷报》说,咱们大清一支军队收复了岫岩城!”
房内有了动静,有人点亮了汽灯,老中堂有些沙哑的问:“逢春呐,你说啥?马建忠的电报?”
“是啊,恩相,马眉叔在上海看到《北华捷报》说,咱们大清国军队收复了岫岩厅城。”
咣啷啷......屋内一阵乱响后,房内开了,李鸿章批了裘皮大氅出现在门口,拿了李逢春手里的电报抄纸,留下一句“嗯,你睡去吧”,吱呀一声掩上房门。李逢春后退两步转身,还没走到分割内外院月牙门,就听身后传来中堂大人的招呼声:“逢春呐,速请幕僚陈玑柱(陈鼐)、荫昌,海关道盛杏荪(盛宣怀),机器局张楚宝(张士珩),铭军镇台吴宏洛,学堂总办联芳诸人来会,立即办下去!”
1月5日深夜,直隶督署内院书房内分外的热闹。
旗人荫昌乃是留学德国军校,又是武备学堂前任总办,现任督学,又兼任李鸿章的军事幕僚,在德国军事顾问汉纳根人在威海卫的时节里,乃是李鸿章幕中第一军事参佐。众目睽睽的期待之下,他从随身带来的辽东诸军电文中和军事地图上研究出了唯一的结论收复岫岩城的只能是“擅自行动”的武毅军!
这个结论让在场诸人包括李鸿章都有些瞠目结舌。
宋庆前番来电,弹劾天津镇西沽守备、武毅军帮统杨格趁分统冯义和不在军中,擅领依克唐阿之军令,率武毅军步队5营、炮队1营、工辎1哨出击青苔峪堡,有冒险深入日军腹地岫岩之可能。淮军体系的武毅军帮统、直隶提督聂士成大力举荐的军事人才,此举无疑犯了极大的忌讳!若非中堂大人念在其年轻和往昔的功劳,又看在永山新任侍卫领班大臣的事实上,只是按住草河堡大捷的事儿未曾下发赏格,并不打算追究杨某人的“罪行”。
现在看来,中堂大人的宽宏大量实乃高瞻远瞩!
“......收复岫岩,截断日军第三师团的粮道,使之在淮、奉、吉、黑诸军三面合围,呃......加上武毅军就是四面合围之下,岌岌可危。岫岩和海城,遂成为日军所必趋之地。这一次,咱们大清总算争取了一会主动!”荫昌满脸的感慨,众人之中,他和联芳都是旗员,对杨格的举动最小抵触情绪,此时更是念在永山和依克唐阿的名位下,把岫岩收复之影响说到了深处、透处。稍一停顿,他向李鸿章拱手道:“中堂大人,日军必然向岫岩反扑,武毅军孤军深入,据守岫岩,可吸引大批之日军,可减缓盖平之徐邦道、章高源诸部的压力,战局可望进一步的向有利于大清演化。故而,应立即责成宋祝帅(宋庆字祝三)提调毅军有力一部增援岫岩,大石桥之徐邦道拱卫军也以一部纳入杨格麾下,三部协力,可望坚守岫岩。”
联芳立即接话:“收复岫岩,大捷啊!该当速报军机处,呈老佛爷和圣上知晓。”
“慢!”陈鼐摆手道:“依尧帅、宋祝帅尚无捷报送达,上报京师为时过早。中堂大人,日军枪弹并不合武毅军之毛瑟步枪,卑职观海城以北至岫岩,要横穿分水岭,山路崎岖,武毅军的补给当在首要考虑之中。”,
李鸿章召集众人前来时,胸中早有成算,此时见幕僚们对战局演变一事并无争议,乃道:“拟电,责成宋祝三以毅军一部携军需增援;徐见农之拱卫军相机以一部东去岫岩,嗯......同电依尧帅,议军事正剧,事急从权,请暂许杨格以统领分水岭以东诸军的名义。哼,武毅军终归是淮军!杨格终归是天津镇西沽守备!”
最后一句话等于给这事儿定了基调。
宋庆弹劾杨格的电文成为废纸一张,杨格收复岫岩乃是淮军的功劳。在此问题上,只要在座众人不提宋庆那张电文的事情,舆论中、朝廷里那些指责淮军腐化、作战不力的声音就会因此统统消失!那些意图利用清流言论夺取淮系权益的家伙们(包括湘系、满族权贵、依附于光绪的清流),无疑是被岫岩收复这一事实抽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大耳刮子!
陈鼐又道:“中堂大人,宋祝帅对杨格成见已深......”话说了一半,后面的无需再说,众人都能心领神会。
只不过,在座诸人都不知道,陈鼐也不可能说起:他有个大哥,大哥有两个儿子,一个中了秀才却不务正业,巴巴地投军了,曾经混到七品辽东淮军前敌营务处提调的职分;一个在老家经商。两兄弟真正地把书香门第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鸿章也有此担忧,不管杨格在他心里是个啥模样,如今的淮军体系需要岫岩的胜利,需要武毅军在岫岩立足,改变战局的不利态势,为和谈争取有力的砝码。故而,个人好恶必须暂时丢在一边,该当全力支持的还必须全力支持。
“另电周馥,遣袁慰亭专力武毅军补给。”
“嗯.......咳咳!”年约五十,脸型方中见圆,略显富态的三品海关道盛宣怀假意咳嗽了几下,他心中自有本帐,觉着老中堂对杨格应当再爽快一些。
官员、官办商人、官商,随便什么帽子都改变不了盛宣怀在李鸿章洋务运动中核心力量的本质。在他看来,淮系的根本在北洋,北洋的根本是洋务,洋务的根本是军工,军工服务的对象是军队、是淮军,淮军是拿来打胜仗而非打败仗的!打胜了,队伍可以壮大,大家伙儿还可以向朝廷要价!要地盘!要官帽子!就这么简单!湘系也好、权贵也罢、还有那些清流们,他们要嚷什么“重振湘军”、什么“汉人肥满人危”、什么“革除弊端、洋务公开”等等,让他们闹去!
淮系手里有强军,有能打胜仗的强军,就有一切!有些时候老大人和众人会因为方方面面的事务纠葛而偏离了本质,盛某此时不出声提醒,更待何时?
从朝鲜开始,淮军节节败退,李中堂在天津、在朝廷里给那些将领们不停的擦屁股,眼看着连自己都要陷入方方面面的责难中了。前几天,不就有人上奏弹劾中堂了吗?
可战场上还在败仗,眼看就要无法收拾了。此时,聂士成手下出了一个姓杨名格字致之的年轻人,奇迹般的帮助依、聂两军连打三场胜仗,此时又带了武毅军奔袭三百里外的岫岩得手!老盛对此都要禁不住“哇”一声表示惊讶、惊叹、惊喜之情了,可中堂大人怎么着还要按住草河堡捷报那事儿不发呢?难道,杨格此子不是淮系中的新锐人才?即便现在不是,为了北洋的未来,也要努力地收其心,让他变成淮系的新锐人才。,
李鸿章和盛宣怀是相交多年的主从,盛某不好当面说一些话,这么一咳嗽,中堂大人转头看过来时眼神一交流,妥了。
“赶紧的,明儿就把草河堡那折子递了。”李鸿章向陈鼐说了这么一句,耷拉下眼皮,似乎困倦了,可众人没有要走的意思。跟在中堂身后这么久了,他们知道中堂兴许就快作出重要的决定。
果真,李鸿章沉思良久,突然睁开双眼,眼神、面色之间竟然有几分矍铄。
“玑柱,不急,明儿先打电报给军机处请旨,这副老身子骨也得动一动,去拜一拜年轻的圣上不是?一并把递折子的事儿办了!诸位,没事儿的话,散了吧。”
李中堂要挟武毅军得胜之威进京面圣了!
这才是应付权贵、清流和湘系三方面联手盘诘、打压淮系的有力正道。中堂大人不能老是在天津坐镇指挥战事,帮着六王爷办理外交,却任由朝堂之上那些人指手划脚、暗中下绊子甚至指使一些小丑公然跳出来上书弹劾大清国的中流砥柱!
武毅军岫岩之胜,不仅仅是军事胜利,还应该替连战连败的淮系挽回一些政治上的颓势,解决一些难题。
淮系在上海有办理洋务、外交的马建忠传递消息,朝廷在上海有道员、知县等官员,他们看到《北华捷报》的消息后也没闲着,也是一通电报打到京师,只不过,因为有线电报线路要经过天津中转,朝廷里的一些人得到消息比直隶总督要晚了两个多小时。
京城里各方势力已经为“武毅军收复岫岩”的消息而震动,杨格却是等到冯国璋从青苔峪堡赶到岫岩城,汇总了1、5两营的战报后,才派出报捷快骑,于1895年1月6日凌晨赶到海城北面的耿庄子。洋记者们在旅顺能够得到的消息有限,杨格具体的战报还将随着依克唐阿和聂士成的折子电报天津和京师,引起一番真正的轰动。当值过了早朝和军机廷议,永山带着赫舍里、班布尔两家侍卫从景和门出来,钻进乾清宫和毓庆宫之间的宿卫班房。
赫舍里氏取汉姓为玉,班布尔氏取汉姓为查,两家在当朝入宫的蓝翎侍卫年纪与永山相若,都在二十七、八岁之间,算得是蓝翎侍卫中较为老成持重者。玉、查二人对以军功而破格升迁的新任领班大臣也是毕恭毕敬,此番在朝堂上站班时听说“岫岩大捷”,又知汉将杨格与永山关系匪浅,故而一进门就拉了永山围了火盆喝茶叙话。
在永山看来,二人无非是闲极无聊,由朝堂上那班军机们的唇枪舌剑起因,想打听一下战场上旗军、淮军之间的内幕消息而已。
紫禁城里的形势很紧张,帝、后之争是暗地里的主线,明面上却是清流、湘系和皇亲权贵们联手打压淮系。当然,并非所有的皇亲权贵都跟李鸿章为敌,六王爷、庆郡王等人都隐隐站在天津金刚桥那边。身为侍卫领班大臣的永山,平素里必须得小心翼翼当好奴才、宿卫,不该说的话决计不说,该说的,自有圣上趁着深夜值班时召见密谈。
总之,永山不懂政治倾轧,只懂天地君亲师,把这个帝党当定了,已经成为光绪皇帝身边的第一号军事参谋,填补了帝党之清流魁首翁同和、李鸿藻等人军略不足。
耳听两名蓝翎侍卫在一旁夸夸其谈,似乎日军第三师团真的陷入绝境,很快就会被歼灭一般。永山很清楚,日军完全可以不顾岫岩,打破军级单位之间的建制隔阂,由第二军以积极攻取盖平、大石桥,打通从金州到海城的联系,如此,第三师团的补给危机自然而解。如此,杨格牵制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反正一句话,想要歼灭日军第三师团,其难度比之登天还要难上三分!
永山给皇帝的意见是不能指望淮军在盖平的嵩武军、拱卫军诸部如武毅军一般善战。由于岫岩的收复,盖平一线的情势反而会变得更加危急!如此,必须赋予杨格以军事全权,从岫岩向貔子窝方向进击,以牵制日第二军打通海城一线的军事行动。
幸运的是,今日廷议中那些反对的意见少了,皇帝采纳了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的意见,积极增援岫岩之武毅军,顺便带把弹劾李鸿章的某人革职问罪。
矛盾就在于此!朝气蓬勃的皇帝想要统一天下之军权,廷议却支持李鸿章的淮系,中央和地方的军权矛盾进一步的凸显出来,皇帝的大计距离实施之日越加遥远。此时的永山非常矛盾,心里纠缠着两个问题:第一,支持出身淮系军政集团的杨格取得分水岭以东的军事全权,如此,清日之间的战争会更加地走向有利于大清的方向;第二,支持皇帝统一天下军权,继续实施以老湘军打压淮系实力的政策,以刘坤一代替李鸿章指挥清日之战,如此,岫岩之武毅军恐怕会永远的成为孤军!
朝廷上,李鸿章的强势给永山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某个时候,侍卫领班大臣甚至生出掏枪崩了李某人的冲动。老佛爷不把皇帝当回事儿,那是姨娘和侄儿之间的事,你李鸿章不把皇帝当回事儿,那就是忠与奸的分野!,
好在年轻的皇帝腹有韬略,生生地承受了李某人在跋扈,当廷下谕,破格授予杨格以四品衔记名参将,赏黄马褂、三品顶戴并单眼花翎,统领分水岭以东诸军。
这些,傻乎乎的玉家、查家兄弟并不知情,还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收复岫岩后的战局。这......还需议论吗?天下的知情人都能看个一清二楚,何况日军将帅呢?
不管怎么说,必须立即修书一封给大哥寿山说明皇帝的苦衷和自己内心的矛盾。
“......大人,大人!?”
走神了的永山在玉、查二人的呼唤中惊醒,问:“噢,啥事儿?”
赫舍里家的玉瑞看看查家的伙伴,一脸不好意思的神色,诺诺道:“大人,我的意思是......能否放我去武毅军中?”
永山想了想,失笑道:“这事儿,你得问内务府和直隶总督衙门,问不着我。”
玉瑞自恃有荫昌的关系,拿到直隶总督衙门的委任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关键在于领班大臣放不放人?
“大人,内务府和直隶总督衙门无妨,只需您一句话。”
“兄弟,袁某给你说句老实话,战阵之上,人命如草芥,袁某回京之前,已然看多了尸横片野、血流成河。”
“大人多虑了,卑职去武毅军就是要效命于疆场,哪能管的了生死?”
哼,到了那冰天雪地的战场,有的你欲哭无泪之时!现在,你一门心思要去,我若阻挡反而坏了人情,那......放行吧!
“兄弟,我倒可以修书两封,一封给家兄,镇边军分统寿山,即便淮军容不下兄弟你,你也可在镇边军效力;一封给杨格,若直隶总督衙门和宋祝帅那里没有问题的话,想必杨致之会收下你的。兄弟,去了辽东,别学那倭横额给咱蓝翎侍卫丢脸!”
玉瑞神情激动,抱拳低头道:“多谢大人成全!”
永山能猜到玉瑞心中所想。这些上三旗大家族的子弟们,如同女子们选秀入宫一般,男子也会入选蓝翎侍卫,在宫里当几年值再外放出去,一般就是牛录佐领或者参领,打混个十数年,兴许可以如倭横额和自己一般混到统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恐怕永山一辈子当个统领也就到头了。而今,汉军旗人居然以战功回到宫中担任侍卫领班大臣,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让很多侍卫兄弟的心思活泛起来,跃跃欲试的要去前线建功。
前线是那么好混的?蓝翎侍卫到枪林弹雨中算个啥?反正永山是深有体会,自己除了会骑马冲杀之外,在杨格面前论及营制、军学、战术几乎与白痴无异。会骑马、会射箭、会在宫中穿着旗军盔甲威风凛凛的站班,除此之外,当今战争的技能,恐怕这赫舍里家的兄弟是七窍通了六窍,唯有一窍不通。
赫舍里家在圣祖时代可谓显赫无比,索尼是辅政大臣,儿子是圣祖宠臣,孙女是皇后到得今天却已见没落!玉瑞去军前效力,揣着的心思就是循侍卫领班大臣的成例,早早地寻个好的出身罢了。
“大人,您看卑职去到军中,应该给依帅、寿山统领和杨统领准备些啥才好?”
永山想了想,说:“玉瑞,我说你还是别麻烦了,就在镇边军吧!刚才朝堂之上那股子阵仗你也看到了,旗人要进淮军领兵打仗,难呐!莫要因为你的事儿激化了圣上和北洋的矛盾。我.”,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永山打住话头转头看向门口,小春子露出脸来,急急道:“永山大人,快,老佛爷要在毓庆宫里跟皇上说话!“
“走,站班!“永山起身略一整理衣装,带着众兄弟出门。他脚步匆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来了,来了,刚才的廷议已经惊动了西太后老佛爷!强硬主战的皇上要跟倭寇继续打下去,要重用李鸿章表奏的淮军新锐将领杨格,也要在战争中达到湘军、淮军力量的平衡,以便朝廷可以从此把握两大汉族军政集团。皇帝难做啊,内要应付对权位恋恋不舍、一直幕后操纵政局的老佛爷;外要应对西洋列强、东洋倭寇。手中却没有一件可以凭借的东西!故而,清流帝师翁同和、军机李鸿藻就出了提拔湘军、打压淮军的主意。
老佛爷在宫中耳目通灵,焉能不知皇上的心思?淮军是李鸿章的,李鸿章是后党、是倾向于和谈的,今日廷议上更提出“竭力支持武毅军再打一胜仗,而后挟胜和谈”的言论。
矛盾呐,这些个矛盾有时候就像一团乱麻一般,塞在永山的脑袋里怎么也解不开,索性,不想、不解!但凡政治上的问题,咱跟着皇上走,为皇上效死力就是!
侍卫们拿出全副排场站班甫定,从毓庆宫正门处缓缓行来一群人,打头的是恭恭敬敬搀扶着老佛爷的皇帝,见他微微侧着身体行走的模样,着实还是老佛爷那个孝顺、乖巧的侄儿。
皇帝应答着有一句无一句的话,走过侍卫们把守的宫门。
“慢着!你就是永山?”
顶盔贯甲的永山连忙半跪应答:“辄,回太后老佛爷的话,奴才正是永山。”
“起吧。”
一行人入内,永山却听到那个权势滔天的老女人的一句说话“皇上,汉军旗人啥时候配当领班侍卫了?”他顿时醒悟,帝后之争兴许不会从和、战大计上开端,老佛爷明摆着是要借永山之题来发挥。赶走永山,皇帝身边没有武力之人,又回到任人摆布的境地;赶走永山,皇帝削弱后党淮系,培植帝党湘系和亲旗军,从而抓军权的计划只能半道夭折;赶走永山,皇帝找何人垂询辽东战事?又如何把控整个大局?
紫禁城,他娘的鬼地方!老子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