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难以断绝 (第2/2页)
炮弹四发一波,一批批地落在战场上。
趴着的,半跪着的清军左营官兵们也是目瞪口呆。原来自家有炮火支援呐!原来自家的炮火可以打得这么准,这么狠,这么神鬼莫测!得嘞,倭鬼子都开始撤退了,远处的日军炮兵匆忙地转移火炮,没空发射炮弹。这战还怎么打下去?莫非就这么打赢了?那、阵前那个血淋淋的脑袋丢得也他娘的不值了!
就在杨格曾经用经纬仪观察草河堡的地方,也是那门缴获日军山炮轰击草河堡的地方,四门野炮一字儿排开频频齐射。炮兵阵地一如杨格所设计的那样,前有土墙,后有斜坡,轮辋后由泥土码搓。火炮射击指挥口令也很简单,只需刘松节指出目标参照物,自有炮队哨官根据参照物和火炮相对方位调整各炮射击诸元。80多名炮队官兵看不到自己的射击成果,只是按照命令不停的发炮、发炮、再发炮!
他娘的,脱号衣啦,抡着光膀子干娘的啊,打光炮弹了事啊!
天色很快黑暗下来,日军撤退了,炮击停止了,列阵的左营也散开来,在大道两侧的高地上休息、警戒。
见识了奇迹的左营官兵们极为振奋,对手段有些狠辣的新任营官胡殿甲也没了怨气,却多了崇敬之心。而胡殿甲呢?心里清清楚楚,自己不过是严格执行了杨守备的命令而已。嗨,聂军门三令五申,此战必须听从杨守备的号令,这次退敌的一半功劳就这么落到了胡某人的头上了。说实在的,胡营官到现在都觉得方才是作了一场梦。
听话,准没错儿!
草河堡内,日军22联队指挥部里“啪啪”的耳光声声响亮,安满申爱少佐忍住脸上的火辣辣的痛,低着头连连鞠躬,还不断地“哈伊哈伊”地说着,承受联队长爆发出来的怒火。池田岗平大尉冷眼看了一会儿,见富冈三造的怒气似乎越来越旺盛,而那安满申爱也实在可怜了一些,这才站前一步道:“联队长阁下息怒,请听卑职一言。”
被清军的炮兵揍狠了,此时是应该听炮兵专家说一说了。
富冈三造收了手,又恨恨地瞪了少佐一眼,少佐再次“哈伊”一声,还是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
“池田君,请说。”
“足立君和平井君都曾说起,赛马集一战失败完全是因为我军炮兵阵地被清军奇袭所致。足立君还说到一个细节,在他就快突破清军阵线时,突然遭到背后炮击,以至于功败垂成。”池田岗平大尉见中佐露出深思的神情了,略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联系起早上和刚才的炮击,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一个事实,清军炮兵有了好的指挥官。阁下,炮兵是技术性的兵种,技术性在战斗中体现在于炮兵指挥官的射击指挥本领,从傍晚的炮击来看,清军早已经侦察过草河堡周边地形,并标示出参照物。最可怕的是,清军炮兵指挥官对自军的火炮性能极为了解,又具有超常的函数积分解算能力,方能在炮手不可见目标的前提下利用弹道性能赋予火炮射击诸元,准确命中不可见目标。这一技术,大日本帝国皇军炮兵部队无人具备。因此,卑职非常怀疑在清国服务的德意志帝国陆军炮兵军官已经参与日清之间的战争。”
“德国军官!?”富冈三造的眼珠子瞪大了。
日本陆军曾经以法军为师,可法国陆军这个师傅在普法战争中遭到惨败,甚至在中法战争中的表现也非常的差劲,顺风草一般的日本人立即巴结上了胜利者,又以德军为师。
师傅嘛,总是厉害的,总是会留一手的。如今,德国师傅留下的那一手落到日本徒弟头上了。
怎么办?这仗怎么打下去?富冈三造总算明白了一点,为何清军一反常态,不再消极防御摩天岭而是主动出击,兴许,他们得到了不止一个德国陆军军官的帮助!也就是说,日本军人面对的是由德国军官指挥的清军。
觉得头皮发麻的富冈三造一时无计。
“联队长阁下,卑职建议午夜过后派遣得力官兵潜过清军防线,去连山关调回第一大队,明日天亮时发起对堡西清军的两面夹击!”
“好,好,就这么办!”
富冈三造中佐立即采纳了炮兵大尉的建议,此时,正是他最需要别人建议的时节。既然左营都开出来了,在安置好龚弼的镇边军步队后营之后,杨格带着冯国璋堂而皇之地骑马来到草河堡西面三里处的高地后,此时,高地西坡上燃起了堆堆篝火,除了警戒官兵之外,几百人围着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喝水、啃面饼子,顺带着取暖。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越来越冷,随时都会下雪。露营一晚,没有篝火肯定不行。
杨格和冯国璋刚刚在篝火边坐下,刘松节来了,还带来一只狍子。
“镇边军猎户营打的,依帅和聂军门让卑职给杨守备和左营弟兄们带过来,晚上凉,烤着吃了好过夜。”
刘松节这番话一出口,冯国璋、胡殿甲都体会到杨守备在两位大人心中的分量,没说的,论打仗啊,杨兄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
四人都是功字军营务处出身,彼此熟悉,倒也不拘小节。自有左营官兵拿了狍子去皮掏内脏、打理干净,又有官兵抱来收集的柴火,还搭了一个烤肉的木架子,野外烧烤的阵势摆得十足,可惜没有酒。
就着火搓着有些僵冷的手,胡殿甲忍不住内心的疑惑扯开话题:“哎......德高,你那炮咋打的?是你打的吧?”
咋打的?刘松节看了看胡殿甲,又看了看微笑不语的杨格,心道:老子还不知道咋打的呢!老子就是照本宣科而已!
胡殿甲会意,转向杨格拱手道:“杨守备,致之老弟,你给说说吧?你不揭开这锅底子,我老胡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
杨格揭下暖帽,搔了搔已经生出短发却又开始发痒的头皮,笑道:“我一个人也说不清楚,德高兄,我问你答,你答之后我讲解,行不行?”
“嗯。”
杨格问:“克虏伯57炮最大射程多少?”
刘松节答:“5里多。”
“炮阵地距离堡西门多远?”
“5里多。”
“弹道学,你们读过没有?”
胡殿甲插话了:“读过,以前那个德国教习说过这个弹道就像男人撩开裤头撒尿一样。”
“呵呵。”杨格笑了,胡殿甲的比喻很好,是很粗浅的弹道学原理。在他的认知中,现代弹道学已经发展到一个大类数十个小类的综合性学科,就目前的武器装备而言,枪炮弹道学至少可以分为膛内、膛口、中间(飞行)、末端四个门类加以研究。这一次利用最大仰角只有22°的57炮间接射击建功,基础是简单的测绘和标定方位参照物,根本却是对57炮的弹道性能的了解,特别是对中间弹道和末端弹道的利用。真要给眼前的这些家伙们讲解这些,没个三天两夜讲不明白!
“简单说吧,就是撒尿。谁尿急了?撒一泡尿看看。”
冯、刘、胡三人面面相觑,撒尿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胡殿甲扭头朝弟兄们吼了一嗓子:“谁尿急了?撒一泡来看看,老子有赏!”
立时有两个弟兄跑来,笑嘻嘻地撩开裤头,略一憋气就喷出水柱。
“看,水柱末端与地面的夹角是否接近于直角?”
刘松节学过测绘,一眼就看出确实如此,连连点头。胡殿甲也懂了,笑嘻嘻地从褡裢里掏出几个铜元抛给那两弟兄。
“通常火炮的最大射程取决于膛压、膛线、射击仰角赋予的弹道性能和炮弹制造时的圆弧公差。57炮以22°仰角发射时最大射程2700多公尺,也就是5里半。炮弹飞行到接近最大射程时,弹道形态就如刚才的尿水一般了。另外,从炮弹飞行时产生的啸叫声中也能分辨出炮弹处于弹道的哪个阶段。出膛时的炮弹是“呼呼”声,到达弹道顶端开始下落的炮弹时“咻咻”声,已经处于弹道终点的炮弹是自由落体发出的“嚯嚯”声。注意,炮弹接近垂直落下,自然能避开堡墙落在堡门附近了。“
众人恍然,一脸的佩服之色。
刘松节一直点着头回味了一会儿杨格的话,才道:“致之老弟是预先确定了参照物,就是草河堡西北角的那个望楼,还特意嘱咐向望楼中线偏北1个刻度(密位),这么一来,炮弹就砸在倭鬼子头上了。”,
“啪!“的一声脆响,胡殿甲一拍大腿道:“我说杨兄弟为何要咱们左营背靠高地列阵呢?咱们的阵线距离堡门3里,两军交战前列阵距离一般是两里多,咱们的阵线一摆出来,就决定鬼子开出西堡门后,只能在炮弹落点下列阵了。高哇,致之老弟,你可是算计到鬼子骨头里去了!鬼子哪有不着道的?!嗨呀,说句大实话,你派我带左营出来的时候,老胡我心里着实不情愿啊!咱只有四百弟兄,就算有炮火支持,可老胡没看到咱们的炮队啊?心里打着鼓呢,这次,咱老胡恐怕要死在这里喽!不甘心呐,老胡我可,可......”
杨格笑道:“骂了我祖宗十八代?”
“唔......”胡殿甲语塞,愣了半晌,才面露愧色点头道:“也差不离。”
饶是冯国璋心里一直不太释然,饶是刘松节有些自持身份,此时也哄然大笑。
一名弟兄匆匆赶来,看服色顶戴,乃是哨官身份。他走到胡殿甲身后,低声道:”大人,出来三个鬼子。“
刘松节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胡殿甲瞟了一眼杨格,见杨格微微点头,乃道:“不要惊动他们,放他们过去,兄弟们照常烤火谈笑!”
哨官离去后,胡殿甲看着他的背影,面色转暗,摇头道:“这位是那位叶军门的本家侄子。”
那位叶军门,自然是被撤职拿办的前任直隶提督叶志超了。说来,在座的人都曾是叶志超的部下,昔日威风凛凛的上官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要说心里没有一些感慨肯定是假话。
“听说,你斩了一名弟兄。”杨格觉出气氛有些低沉,急忙转了话题。
胡殿甲面色恨恨地道:“那狗日的临战怯阵,斩了就斩了吧,咱们兄弟谈兵论道,不提也罢!”
“胡大人。”杨格用了很正式的称呼,见胡殿甲作色了,乃摆摆手继续道:“我看,那弟兄已经被砍了脑袋,可他背后还有一家老小靠他的军饷糊口活命,你以临战怯阵罪名砍了他,没错,该!但是,没有必要将此事上报营务处,就以阵亡例处理吧?”
胡殿甲低头沉思,周围篝火边,听到此话的弟兄一个个扭转头来。
逃兵,杀了就杀了,哪里还有军饷可拿?阵亡,那是要抚恤的,按淮军例是50两银子,那兄弟身后的一家人也勉强可以过活了。
“致之老弟提醒得是,就按你说的办!”
周围官兵齐声叫道:“谢胡大人!谢杨大人!”
自古以来,当兵的就没啥读书人,脑子里除了奴性还是忠君那一套,换了朝代也是换汤不换药而已。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当官的畏战,穷当兵的凭啥去拼命?此时军法算个屁啊!大帅们要杀就杀当官的,法不责众呢!杀光了兵,谁去打仗?!当官的敢战,军法严峻又体恤弟兄,那弟兄们就敢跟着去拼命!
此时,胡殿甲才醒悟过来,杨格哪里是向自己讨个面子呐?这不明摆着是帮自己这个新任营官收众兄弟的心嘛!哎哟哟,搞错了,误会了,这......看来,杨兄弟不仅打仗了得,领军本事也非常人可及啊!确有大将之风!国战当头,假以时日,一个六品守备算个鸟毛灰啊?杨兄弟有统帅之能,自然当得了镇台、军门甚至督帅!听杨兄弟的,准没错!
“来咧,来咧,狍子来咧!”
架火烤狍子,肉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