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老家 (第2/2页)
她家的新屋砌得很好,屋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屋前栽了些花、菜、树之类。六姨娘看上去挺乐观,有说有笑,逗着小孙女开心。只是人很瘦,肚子很大。
午饭时,昌牯表哥、冬妮表姐全部回来了。她家人多,颇为热闹,冯旭晖喜欢这样热闹的家庭。开始,表妹环环没认出来。在冯旭晖印象中,环环刚刚学会走路,如今成了漂亮的妹子。昌牯、冬妮都已找好了对象,不久将要结婚。想起母亲曾说,让冬妮给大姨娘做儿媳妇,看着出落得有模有样的冬妮姐,忽然就觉得恍如隔世。
午饭之后去了四姨娘家。她也病倒了,而且住进了医院。她还是老毛病胆囊炎,病发作时,疼得翻来滚去。
唉,母亲几姊妹,除了五姨娘外,身体都不怎么好。谁照顾四姨娘呢?雪儿姐自己有三个娃娃,家里的事做不赢;春娥姐正怀孕,四姨父只好自己去了医院照顾。
印象中娇滴滴的表妹文娇,如今也长成好看的小姑娘了,第一面冯旭晖还是猜出来的,她正在发育的年龄,厚厚的衣服掩盖不住胸前的突起。文娇两个姐姐出嫁,繁重的家务全部落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她退了学,全力操持家务。她变得很能干,一天到晚没得闲,剁猪草,调猪食、牛食,晚上,一大堆衣服等她洗。
第三天清早,五姨娘家的中南表弟来接冯旭晖、老三去他家。他们三个年纪相仿,小时候在一起玩得多。路过镇医院,他们去看望了住院的四姨娘。她已不疼了,能坐起来吃点东西了。
到了五姨娘家,家里一拨人正在围炉打纸牌,大表哥顺手把桌上的西瓜子推了一下,示意他们吃。边打牌,边简单寒暄了几句。午饭后,五姨父、大表哥才坐下来聊天。五姨父是县里的一个局长,派头很大,冯旭晖天然排斥。他们说起话来,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让冯旭晖不舒服。冯旭晖就说困了,拿了一本书,把脸埋在书中。幸好老三的话多,跟他们扯得很热闹。
老三说,他报考的是省农机学校,五姨父就说,那报考水产强一些,然后讲了一些道理。大表哥接着说,如今农村有几台农机,农机学校出来最多当个农机管理员。老三说起冯旭晖的职业——开火车,五姨父说,不久,各个地方都是高速公路,火车将被淘汰。
他说及表哥通过参军通道,解决了税务局上班的工作问题,小表弟中南考上了师专,当了小学老师,为人师表,也是好职业。
老三说,他家在村里砌了一栋新屋,五姨父说,那房子有问题,后墙会倒塌,屋上的瓦片那么大一块,到了冬天非冻裂不可。老三也不爱听了,只好闭嘴不说。
大表哥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问:“见过没有?我战友送给我的。”商标上写着“风油精”,他说这宝贝刚刚面世,好得不得了,头疼,肚子疼,蚊虫叮咬,感冒鼻子不通,涂抹一点就好了。大表哥那神乎其神的样子,像是手里握着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五姨娘基本不讲话,她好像什么都不做主,什么都听从五姨父的。等他们全去打牌了,拜年了,才端出一盆果子让姨侄们吃。他们各吃了一块薄荷糖,就起身赶路。五姨娘要他们住一晚,可他却不想在这儿多待。
她把两个姨侄送出来,突然往冯旭晖手里塞了几张卷好的钞票。冯旭晖还给她,她又塞进冯旭晖的衣服口袋里,他仍然掏出来塞还。这样推让了一阵,她见冯旭晖主意已定,死活不要,只得作罢。她好像有点失望,叮嘱冯旭晖几句,要他们明年春节再来。
冯旭晖两个骑上单车赶往丰冲,那是大姐家。这条路冯旭晖五岁那年走过,因为路途遥远,又没有长途汽车进山,再也没去了。在岔道口仔细打听去大姐家的路,生怕走错了。这条路,虽然宽大,可尽是石头,还尽是上下坡;上坡骑不上,就下车推着走;下坡时,那石头像是要把人颠下来似的,他们骑得非常小心。
经过两个小时的骑行,总算坐在了大姐家的板凳上了。“大姐,你当年怎么嫁这么远,累死了!”在这里,冯旭晖才完全放松,不必拘束,真正到了家一样的感觉。
大姐家的房子说是新砌的,其实只有三间是新加的,其他是原先的老房子。屋子虽然多了,却没有家具,空荡荡的。摆了东西的房间也是乱糟糟的,灰尘、蜘蛛丝很多。都快过年了,也不打扫卫生?
大姐想给他们倒茶,杯子找了一阵子没找着,只好拿饭碗泡茶,饭碗上不是粘着饭粒就是白糖,老三看着就皱眉头。冯旭晖注意到,一个脸盆,既要洗脸又要洗菜,装这装那。菜刀起码几年没磨了,切出来的菜粗糙得很,而且砧板中间凹下去不少……
姐夫在外做手艺还没回来过年,两个外甥女从中学放假回来了,她们比冯旭晖小六七岁,上初中。她们跟这个大不了多少的舅舅,没有吵闹撒娇,也没什么话题。很晚的时候,姐夫赶回来了,搂着冯旭晖的肩膀说,你在大城市,一定要把这两个外甥女带出大山,带到城里去。冯旭晖只能傻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知怎么回答。
大山里的树木多,木炭火烤起来温和,没有难闻的硫磺味。大姐问:“开火车很辛苦吗?怎么脸那么黑?”冯旭晖说不累,然后岔开话题说起了老冯把退休顶职指标让给外人的事,大姐对此也很不满。
“最先,我想顶父亲的职进税务局,父亲没答应。”大姐,齐肩短发,披着头巾,典型的乡村妇女。她说,开始以为是要给弟弟冯旭晖顶职,那她也不争了。弟弟考上技校,大姐写信父亲说,顶职指标可以给她了。父亲说,政策不允许已经结婚生孩子的顶职,尤其是女儿,户口随娘走,解决了娘一个商品粮户口,实际上是娘女三个。
看到大姐糟糕的生活境况,冯旭晖加深了对父亲的怨恨。父亲退休顶职的指标,果真是他说的那样吗?
在大姐家住了一晚,老三厌烦的表情是一刻都不想停留,吃了面条家荷包蛋,就去了县城的七姨娘家。她是三千湘女下天山中的一员,从此跳出了农门。七姨父找了一个顺风车,让冯旭晖坐便车回去过年。凌晨四点半,上了何师傅的车。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说是怕打瞌睡。冯旭晖包里还剩余三包郴州过滤嘴,全部给了何师傅,何师傅让他点燃了交给他抽。何师傅一路上夸着冯旭晖懂事,不小气,以后“讨婆娘”时一定要喊他喝喜酒。
回老家的四五天,冯旭晖感慨良多,农民还是生活的很艰苦,相比之下,铁路工的劳动量要轻松很多,收入也好很多,他的心里平衡了不少。同时,他发现了自己的虚伪,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的职业不是修铁路,而说是开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