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波涛之下,亦有天下 (第2/2页)
吉良亲贞率先开始了对话,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能说什么呢?一个败军俘虏,一个笼中之兽,兄弟二人确实已经没什么好叙旧的了,就是叙旧也不过是徒增哀伤罢了。
没法继续说下去的亲贞只好直入正题道:
“一条......御所殿下为人确实忠厚,他既然保障你缴械归降就能平安那自然......”
“你回去吧。”
“你听我说,如今的局势......”
“你回去吧。”
“父亲现在......”
“你回去吧。”
亲贞三次出言,却三次话还没说完便被元亲打断,决绝之意如勒石上般显而易见。
这让亲贞顿时一急,直接跳起,用手指着元亲,厉声斥责:
“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还在坚持什么!你如今坚持除了送死还有什么!”
元亲抬眼看了一下自己气得指着自己的手指都发起抖来的弟弟,惨笑着抬手将对方的手指压了下去。
“一,我元亲不愿为他人之臣。二,女装出逃之事,现在恐怕土佐人尽皆知,身为武士,无颜苟活于世......”
面对元亲的两个理由,吉良亲贞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元亲摆手制止,示意他继续听自己说。
“三......三是你被出继到吉良家,三弟也早就过继到香宗我部了,至于四弟......四弟的情况你也清楚。二叔如今在黑川家,三叔四叔已经战死。所以......”
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元亲接着道:“所以只有我和......我和父亲死了,你们才能真正正常地活下去。”
闻言亲贞如遭雷击,面色扭曲地向前猛拉元亲的衣领道:“你在说什么!一条兼定他已经答应下来了!他答应小妹了!在大姐和二姐面前!元亲!长宗我部元亲!一条兼定他答应了!”
面对情绪失控的吉良亲贞,长宗我部元亲也不反抗,任由自己兄弟去做去说。
良久,发泄完了的吉良亲贞,哽咽地松了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那告辞了,不,永别了......兄长。”
说着亲贞便出了船室,不管身侧神色紧张的秦泉寺秦惟,径直坐上了来时的小舟缓缓驶离。
见二人走远,秦惟才小心翼翼地走进船室,面对身着白衣,正闭目养神的元亲无言而坐。
指了指身侧另一套白衣,元亲轻声道:
“秦惟,你怕死吗?”
秦泉寺秦惟笑道:
“不怕,只是我身为武士若是要死,希望殿下为我介错。”
元亲也大笑回应道:
“好!”
听了秦惟坚定的言辞,元亲望向了船室外远去的小舟,凄然地笑道:
“一条兼定,你若是真是仁德过人,那就好好享受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在岸上,一条兼定已经带着石谷赖辰与石谷菜菜等人一并来至封锁元亲的第一线。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骑在马上看了眼怀表,又看了眼吉良亲贞与黑川元春所乘坐的小舟,发现对方正缓缓地岸边驶来。兼定一时间心中感到怪异的不安。
西小路良政与东小路教忠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康次,归降不杀喊过了吗?”
秋利康次回道:“我军自从包围以来一直都有喊,甚至都让秦泉寺家的人都去喊过了。直到劝降之前才刚停下来。”
“哦。”兼定的眉头并未因此舒展,又吩咐道:“一会儿,我到阵前亲自去喊,你......”
“快看,船过来了诶!”
“啊!人头!”
“是秦惟的!”
兼定话还没说完,前面军队就开始骚动。兼定见状不妙,赶紧带众人驱马来至阵前。看到哭泣不已的秦泉寺一族的族人,以及立于不远处的船头之上的元亲。只见元亲一手领着鲜血直流的人头,一手提着血液未干的佩刀,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在他身下是逐渐染红的海面。
一会儿元亲似是发现了目标,面向兼定这边,大喊道:“左近卫少将殿下!”
说实话虽然经历了许多战争场面,但是兼定见到这种情景还是胃中下意识地犯恶心,但是兼定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露怯,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行压制翻腾的胃酸便驱马向前几步,立于岸上众人之前,朝元亲大声道:
“元亲!事已至此何必多生杀孽?吾藤原朝臣一条左近卫少将土佐守兼定保证只要你缴械归降,绝不伤你!莫说是你,便是你的姐妹、兄弟,任何一门乃至长宗我部家所有武士家眷吾何曾加过刀兵?何曾加过锁拷?何曾加过辱骂?你有何不信的!为何不降!”
波涛拍打着海岸,秦惟的血似乎已经没于大海。而兼定则十分怀疑元亲到底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话,毕竟无论如何这副身体目前还只是孩子。正要他打算让秋利康次替他传话时,元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一条殿下仁厚之人,元亲如何不信?只是......”
元亲轻轻将秦惟的头颅放下,话中也似要开始和兼定谈条件了。
可正等待元亲条件的兼定却听到了元亲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兼定殿下,这十市砦像不像坛之浦啊?”
此言一出兼定顿时想起那天落水后被元亲追着跳船的情形,握着马缰的手霎时间一紧,但很快便松了开来,专心听起元亲的下文。
“十市砦一战,土佐便有殿下源赖朝,元亲平教经的说法。”
元亲说着说着,不由得嘴角翘起。
“可殿下是源赖朝,我却不愿意做平教经。”
说着元亲甩了甩佩刀上的鲜血,进一步站到了船头的边缘,整艘船为之一晃。
“殿下出身高门望族,家学悠长,元亲有事不解,愿殿下告诉。”
兼定心中虽然有了些猜测,可元亲的现在的情况让他不敢动作,只要硬着头皮道:
“兼定所知所通晓者定会倾吐。”
“好!”
元亲大笑着喊了一声好,随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锋利的刀锋刺入自己腹部。正当所有人震惊之时,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元亲还向兼定大喊着提问道:
“殿下,人言‘波涛之下,亦有皇居’,那波涛之下有土佐吗?有四国吗!”
虽然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但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切腹,被这一幕震撼到的兼定在极度的惊骇中却意外冷静了下来。
“有!”
兼定挺直了胸膛正面对着元亲坚定道。
对面已经血流不止的元亲闻言,用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面对兼定露出了一个猩红的惨笑道:
“那看是我先统一这水下四国还是殿下先统一这水上四国吧!”
说着从血淋淋的腹部掏出一串红色抛向兼定所在的海面,众兵士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唯有兼定立马在原地。
而做完这最后一事的元亲则直挺挺地落入波涛之中,原本渐渐褪去猩红的海面再一次被猩红占领,直到一个大浪打来掀翻了船只,海面才再次归于水色。
被这绝对标准的武家之死震撼的秋利康次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连呼吸都要停止。直到兼定的话在他耳边想起,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快去让大家去捞尸体!”
“啊?啊!是,是!”
看着忙碌起来的水陆军队,兼定却默默立在原地,似是自言自语道:
“波涛之下不仅有皇居,有土佐,有四国,甚至有整个天下,乃至于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