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功过? (第2/2页)
一个外戚,仗着家中女人入了宫,便封爵赐禄,肆无忌惮也只是稍加薄惩,怎不让人嫉妒,又怎不让人嫉恨。
特别是对那些武臣勋贵之家而言,更是!
谢迁心中舒服了一些,用张鹤龄的话头来驳斥张鹤龄,他感觉不错。
你说我等仗着资历功劳摆资格,可你连功劳、资历皆无,根本无资格可言。
“张鹤龄,退下吧,你身上的事太多,本官不欲一一赘述,且回去等着处置吧。你要知道。先前吾等碍于情面不与你计较,可你总是胡搅蛮缠,你岂不知,吾等与你说对,非是你有功劳、资格,只是因为陛下给你的体面。你既说要公道、公正,便等你立下功劳,陛下和朝廷给了你定论之后,再来言对吧。”
谢迁的话落下,李东阳暗自摇头,望向了张鹤龄。
不过,张鹤龄的面色却也正常,依然是淡然的模样,倒让李东阳又多欣赏了几分。
气度涵养,真的不差,只是可惜了,是个外戚。
若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做事,别触碰到朝堂核心之处,倒也好说,可张鹤龄每每行事,都在触碰着某些规则。
今日,更是借着话头,直接在陛下跟前,挑动了他们这些资深大臣的根基。张鹤龄是一步步将自己树立在朝堂的对立面之上了。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道:“谢学士,你此言失了偏颇了。你的格局有些不符你当朝辅臣的身份。先莫急着反驳……”
张鹤龄摆摆手,拦了一下,接着道:“何为功?天下万民,士农工商,为官,为农,为工,为商,功劳岂可一概而论。
农人种地,工匠做工,商人交通有无,此便不为功?莫不是只有考上功名,为官理政才是功?
若是闲人如此说说倒也罢了,毕竟眼界与格局不够,可您几位,是大明的宰辅之臣,怎可有此看法?”
“本官的意思何曾如你所言这般?天下四民之道,本官比你懂的多!”
谢迁马上便是反驳,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官就是身份高,他们这些科举出身便是高人一等,也只有理政治民才是为朝廷社稷之功。
可想归想,认为归认为,话却不能说,至少不是他们这些宰执中枢的人可说。
“天下四民!”
张鹤龄微微摇头,道:“张某曾经读过几本书,记得《汉书》有一言,‘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田,犹贱卖以贾……驱民而归之家,皆着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
“如何解,列位自比张某这粗鄙之人更加明白。可诸位可曾想过,既有所言,便是因朝廷社会的某些观念制度,造成了此等局面。
农民不耕地了,工匠也不做工了,即便大家手里有田地,也要卖了,甚至去从商?为何?
张某窃以为,正是少了些公道、公平。诸位可能要说,商人亦是无地位和尊重可言,弃民从商岂不更是舍本逐末?
可诸位又可曾想过,因种种不公道,种种不公平,已是选无可选,不得已而选之。”
张鹤龄又是一番深沉且发人深省的话抛了出来,众臣突然觉着心中有些古怪。
一个粗鄙无术的外戚,其本身便是最大的不公平,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各方面去求公平。可真有意思。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皆觉得古怪。
朱佑樘便觉得张鹤龄的话很触动他的心思。
他是君,非是臣,他的立场更高,非是这些大臣们可比。大臣们会因为自身立场,有意识的对群体做一些划分和针对,可他不会!
故此,正如张鹤龄所言,他对天下万民大致是一视同仁的,当然,待遇和礼遇上会有轻重之别,但本质上,他并不觉得官民人等有多大区别。qqxδnew
往日,他也时常会想,御民之道该如何施为。故此,张鹤龄的话,有些说到了他的心里。此时,他的思索又多了几分。
朱佑樘心中暗思,但他知道,此般话题,他作为皇帝,不能轻易开口,他也只是眼神深邃的看向御阶之下的几人。
御阶下,谢迁和刘健也是暂未出声,反而李东阳颇为郑重的问道:“寿宁伯,若依你看,你觉得该如何舍末归本呢?是否便是你说的公道、公正,可又如何公道公正?”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摇摇头道:“张某也只是读过几本书,说到底还是个粗人,说些话倒也无妨,即便说的不对,也便当增一笑耳,但大格局的事,便不是我能考虑的了!
总言之,让农民归田,让工匠做工,让每一个人归根本来的位置,且甚至能让他们甘之如饴,便是朝廷、国家才能稳定发展的根本。
至于如何行之?诸位皆是社稷肱骨,陛下的左膀右臂,自能比我考虑的更多!”
张鹤龄只是引话题,给皇帝埋埋种子,过多的话可不会说,他借事提了公道、公平,对官员一视同仁,功过分明,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怎还会提天下四民之道。
位置不符,身份不符,且时机亦不符。
与其现在说,还不如一件件事做下来,潜移默化的影响来的实在。
“话题扯的有些远,诸位多恕罪,还是说回张某本人吧。方才谢学士说我张家无功,我张鹤龄无功,借方才的话头,张某便要与诸位较较真!”
“我张家当真无功吗?”
张鹤龄环顾四方,笑着摇摇头,道:“各司其职,各有所命,亦各有各家对大明、对朝廷建功的方式。
故此,便说我张家有女,如今贵为皇后?岂是无功?皇后为陛下诞下龙子,如今龙子入主东宫是为太子,乃我大明储君,又怎叫无功?”
“哈哈!”
张鹤龄这一番自说,直让大臣们暗自翻白眼,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以裙带为耻,也算没谁了。而朱佑樘,听到张鹤龄淡笑间不以为杵的话,突然笑出了声。
“你啊!”
朱佑樘笑着指了指张鹤龄,道:“你说的无错,皇后帅六宫,执五枚,为朕辅助内事,怎会无功?诞下太子,为大明江山社稷传承有序,更是大功。
皇后为你张家女,你张家培养了一位温贤雅致,母仪天下的女子,又岂能无功,给你的封爵禄米便是对你张家功劳的恩赏。
当然,便按你自己所言,恩赏给你张家了,便已是酬功。但若是你犯了过,朕自亦不会轻饶,功过分明吗!”
张鹤龄笑了笑,一揖拜下道:“陛下所言极是,故此,前番降爵罚俸,臣口服心服。”
盖棺论定,且一唱一和,一言一对之下,便似乎划下了一条线。
原本尚有几分轻松看热闹之心的大臣们,此时也郑重了许多。
而李东阳,则考虑的更多,他甚至将近几月间种种事皆串联来起来,不由让他有些心惊。
“寿宁伯,你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你这粗鄙的性子要不得。就事论事嘛,切莫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胡乱猜疑妄测,身为大臣,可刚强、坚决,但武断、偏激要不得!”
“臣谨听陛下教诲!”
朱佑樘点点头,望向刘健和谢迁道:“刘爱卿,谢爱卿,寿宁伯言语无忌,但本心不坏,朕在此代他向诸位爱卿做个东道。稍后让他给你们赔礼道歉,此事暂且如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