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西去除患,东来将会 (第2/2页)
往日最爱干净的女子此刻全然不顾肮脏与否,找了一处房梁与壁垒崩塌构成的犄角,肚子回避着仍有火星明灭的木材,终是力竭躺了下来。
能避雨、能躲藏,这已经是钱琳之能找的最安全的地方了。随着她躺下的那一瞬间,强绷的神经也随着崩断,猛烈的困意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脑海,眼皮一次又一次地闭合,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强撑开来。
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母亲的本能告诉她,孩子出生之前,她不能睡。即使她已是强弩之末,可至少,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行。
她平躺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之上,肚中的痛一阵又一阵,或重或轻,或长或短,好似东海之上的潮汐,永不停歇。分不清汗水与泪水,亦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钱琳之只是在坚持,苦苦支撑。
前不久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她,哪里知道生孩子该怎么办。除了坚持,期待奇迹的降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祈祷那孩子懂事、机灵些,在母亲筋疲力尽之前可以获救,乖乖地从肚子里出来。
这也怪不得她。
钱琳之出身扬州钱家,一个以治学严苛而闻名九州的家族,曾在前朝史无前例地出过祖孙三人,共登黄门,依次位极人臣,尊列三公,故而有“三代大黄门”的美誉。即使现在有所落寞,却也是大乾朝廷上一股庞大势力。
出身这样的家族,钱琳之的家教不可谓不严,即使她不过是旁枝中的旁枝,仍然经受了诸多堪称迂腐的教育。别说什么生孩子的诸多事宜,出嫁前连异性她都避之不及。
在如今民风开发的鸿蒙,钱家此举自然饱受争议。但有趣的是,钱家出身的女子在大乾官宦间称得上是炙手可热,无不以娶得钱家女为荣,即使是旁枝子弟,也是如此。
钱琳之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远嫁东海,嫁给了那个从拒北退役下来,归乡养老的老实汉子,作为一个政治筹码来交好他身后的武将世家。只是这两个懵懂青年自然不知道家中老者的盘算讲究,在东海城过着与世隔绝的欢喜日子。
今夜,羊水破了。这个往日沉稳大气的汉子,继洞房花烛夜那天,第二次变得慌乱、手足无措起来。他七手八脚地把钱琳之抱上床,披着夜色找产婆和稳婆去了。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火焰侵入家宅,当怪物在街道上肆虐时,当家中奴仆死绝,她忍着剧痛从后门跟着人群在城中躲藏时,他都没有回来。
他到底哪里去了?钱琳之一路上见到太多了,她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
“孩子,娘亲准备好了,无论怎么样,娘亲都会保护好你的。”
“孩子,你快点吧,娘亲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好痛!好痛啊……檀郎、爹爹、娘……我好痛啊……”
“生孩子原来这么痛的嘛?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行!娘能坚持,我也可以!孩子,加油,娘亲绝对不会放弃的!”
“绝对会坚持……”
“绝对会……”
“如果有人能来帮我,该多好……”
“坚持……”
疼痛、失血、开骨、疲惫、惊慌……重重累加,身体与精神的打击,侵蚀着钱琳之本就飘摇的内心。若非那道执念,她早就昏死过去。
声音淡了。
莫秦萧心中的声音越发微弱,他知道那个求救的母亲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心中不免焦急起来。双腿轻轻夹住腰肢,小白会意,挪移的速度又是加快几分。风在耳边呼啸,秦萧听不见,小白一心赶路,忽略了风中那一丝违和。
刷——
血色的十字刀光破风而来,直奔莫秦萧而去。刀借风势,威力更甚几分,又是一路劈屋斩舍,荡起一阵尘埃。刀光未至,那浓郁道令人反胃的血腥先行凝练成型,咆哮的凶神张牙舞爪地毁坏着沿途的一切,向着莫秦萧两人展露着獠牙。
铛——
立于危墙之上的小白,单腿支撑,以金鸡独立的姿态,用脚尖抵在凶神的眉心,进而发力前点,钻穿了这浓浓血气。凶神在不甘中消散,锐利的刀光又至。小白单足轻点,连连后退,待稍拉开距离,横腿直踢,带动叠叠水影,迫使刀光转向。
一番踢技堪称利落潇洒,只见得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摇摇欲坠的高墙之上轻舞,不仅化解了骇人的攻势,就连脚下危墙都是如初不动。跟着阿依古丽学了一段时间的舞蹈,小白的下盘被调教得极其稳健,被她背着的秦萧只觉得有些颠簸,却无半点不适。
“秦萧你没事吧?!”
“没事。”
小白下意识地问道,很快又意识到秦萧失去了听力,在懊恼与悲伤升起之前,秦萧那悠悠的声音传来,宽慰了她的心。他是听不见,但小白想要说什么,他心知肚明。
两人一心,互道平安后,死死盯着远方,盯着攻击袭来的方向,秦萧轻轻拍了小白两下,被她搀扶着缓缓落地。
他平静地凝视着远方,小白安静地凝视着他。
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韩虎臣拖着朴刀,站在一座三层小楼之上,与两人隔街相望。
“他没有死?我不是刺穿了他的咽喉了吗?”落后两人几步的苏檀儿看着毫发无伤的韩虎臣,妖媚的眉头蹙起,忍不住又握住了方才一击毙命的发钗。
“不奇怪。他的身上有股嗔贪的臭味,既然他敢和那两个家伙交易,自然有些本钱。复活什么的,不奇怪。”桃源见怪不怪,耐着性子给苏檀儿解释着,目光始终注视在那两人身上,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一旁静立不言的常思:
“你只是看着?不出手?”
常思摇了摇头,目有凶光地向上指了一下:“贼老天来了,祂在阻止我动手。”
桃源闻言,也是愁容满面,不免忧心忡忡地看着秦萧:“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如果现在不出手,等唐襄他们来了,我们就更加拘谨了。”
“再看看。如果贼老天一心拦我的话,大不了和祂撕破脸皮也要保秦萧平安。”
“我明白了。等他们俩把韩虎臣处理,我先帮秦萧疗伤。”
“好。”
两人的交谈丝毫没有避着苏檀儿。她也是个聪明人,只顾装聋作哑,死死盯着略显颓糜的莫秦萧,有些羡慕地瞥了小白一眼。
如果他还在,能站在他身边的一定只有我吧……
莫秦萧“看着”韩虎臣,汹涌的战意与杀心落入现在的他的眼中,非常显眼,就像夜空中一颗血红的星,还在不断逼近。杀心之外,被潜藏已久的真心,却也落入秦萧的心地。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韩虎臣的一切想法,他知晓了他所作所为的一切缘由,他明了了他经历的一切过去。嘴角抽了抽,一向是儒雅的莫秦萧,此刻也是个忍不住骂道:
“真是个白痴!”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