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痛苦地失约了 (第2/2页)
你撒谎说:“伯父,我是来找鲍建铭借书的。”
我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他出去了!那是只没尾巴鹰,翅膀一扑楞,没个准地方。”
那情景,太让你尴尬了。我父亲站在楼梯口,直到你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他才把楼道的电灯关上。你颇感委屈地跑回自家的院门,心里一片茫然。找不见我,你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没着没落。你在紫藤萝架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坐在钢琴前,情绪低落地弹奏着《少女的祈祷》。修长的身影儿,映在淡蓝色的窗帘上。这时候,房门悄然地被推开了,你妈妈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了小沙发上。尽管她的动作很轻很轻,但你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到来。你停止了弹奏,却没有回头。
妈妈问:“你老是弹奏这个曲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说:“没有。”
妈妈当然不信,她是过来人了,你瞒不住妈妈的眼睛。你又弹奏起了《少女的祈祷》。那美妙的旋律,在房间里萦绕着,更加重了感伤的气氛。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妈知道,你是放不下鲍建铭啊!筱娅,妈妈承认鲍建铭是个好孩子,但也要提醒你面对现实。欧家与鲍家,门不当户不对,你真的嫁进了鲍家,知道后果会怎样吗?”你回答的很干脆:“吃糠咽菜!”妈妈有些吃惊地问:“你愿意过那种日子?”你说:“愿意!”你妈妈生气了:“你愿意,我可不愿意!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去过那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日子?”
你仿佛没有听见母亲说的话,依然自顾自地弹奏着钢琴。妈妈站起来,一下子关上了琴盖说:“你就是这样对待妈妈吗?”你执拗地说:“妈,爸爸答应过了,我可以跟鲍建铭来往,也可以请他来家里坐客。您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是爸爸不能说话不算数。”妈妈说:“好,那就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你没有说话,听着母亲开门走了,便又掀开琴盖,兀自弹奏着钢琴曲。不过,你弹奏得不再是《少女的祈祷》,而是变成了舒曼的《梦幻曲》。
其实,我没有去赴约,简直都要后悔死了。即使跟你分道扬镳,也得把事情说个清楚呀!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海河畔的游椅上,望着灯火倒映的河面,脑海里一会儿浮现着你的笑容,一会儿又是你妈妈那副冰冷的面孔。跟你说句没有出息的话吧,我那会儿连当和尚的心都有了。可是,当我一想到此时你站在马路边,一定等我等得很焦急,我就沉不住气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往约会的地点猛跑。可是到了那里一看,你已经离去了。
我回到怡静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明朗的月光,把静悄悄的胡同照得很亮很亮。抬头望着夜空,我忽然想起了老奶奶讲的故事。牛郎和织女天各一方,只有七夕才能见上一面。那无尽的相思,化作了飘浮的白云,连喜鹊都被感动了。而我却一任你在那里等着我,狠心地没有去赴约。唉,罪过啊!
我走进大屋斟了一杯凉白开水,咕咚咕咚地喝着。此时,我爸在胡琴上别了一根筷子,正有滋有味地拉着京剧曲牌《夜深沉》。我爸见我在喝水,便瞟了我一眼说:“欧筱娅来过了。”我一听说你来找过我,那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我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我爸的话,转身就往屋外走。我爸的琴声戛然而止,猛地冲我喊了一声:“哑巴啦?我跟你说,欧筱娅来过了,没听见吗?”我站住了,没有底气地说:“听见了。”我爸说:“听见了为什么不吭一声?欧筱娅说,她来找你借书,我看不像。你们俩是不是闹意见啦?”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您问这些干什么呀?”我爸说:“我还能干什么?人家欧筱娅可是个大户人家!听王二婶说,她爸爸解放前是个大资本家,解放后摇身一变,当了市工商联副主席,还是个全国政协委员。她妈妈的娘家更了不得,曾经是北洋政府的财政次长。欧筱娅能看上你,还真的有点邪门儿了,你小子别不知道自己的份量!”我几乎负气地喊叫起来:“爸,您烦不烦呀?”我爸气得直噘嘴,只见他叭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把歇在面颊上的蚊子拍死了。沾在手心里的血,是蚊子刚刚从他脸上吸出来的。
我走进自己的小屋,便往小床上一躺。邻家的灯光从窗口映射进来,使得小屋里朦朦胧胧的。我烦闷地抓起《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下子盖在了脸上。蓦然间,只听见窗外飘来了钢琴曲。我慢慢地从脸上拿下那本书,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委婉动听的旋律,在房间里飘荡着。听着听着,我的眼角蓦地滚出了一颗硕大的泪珠。
夜深了,万籁俱寂。沉静的怡静里,只有你的窗口还在亮着灯光。或许,你又在看巴尔扎克的《假面具中的爱情》;或许,你又在伏案写日记,抒发心中缠绵的情怀。此刻,我只能呆呆地坐在窗下,默默地望着那闪着淡蓝色光亮的窗口。
两天过去了,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劲地弹钢琴。起先是我有意没去赴约,这会儿倒变成你不肯见我了。甭问,你妈妈见你跟我断了来往,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你非但不再走出自己的房间,后来连钢琴也不弹了。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是,你每天捧着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没完没了地念。她一听见“如是我闻”,就唉声叹气,胆战心惊。而你呢,却在心里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