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榜的喜悦 (第2/2页)
在天津八里台,有一个以水取胜的水上公园,湖水映衬着朱红楼阁。婀娜多姿的垂柳,更增加了公园的妩媚。公园内有三湖九岛,岛与岛之间以造型优美的双曲拱桥、曲桥、桃柳堤相连接。由于没有几个游人,所以显得空旷冷清。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荡着一只小游船。坐在船头的你,轻轻地唱起了山西民歌《知道不知道》。我划着船桨,痴迷地聆听着。那优美浪漫的歌声,在湖面上飘荡着。随着悠扬的歌声,小船钻进了美丽的拱桥桥洞。
这时候,我们的眼前忽然暗了下来,我的心里猛地冲起一股激情,抑制不住地挤到你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你。就在这时候,又一只游船驶进了桥洞,你赶忙跟我分开了。当时,我真恨不得把那只小船掀翻了。可是你却笑着抓起双桨,把小船从桥洞里划了出去。阳光之下,我望见你白晰的脸颊上正泛着两朵玫瑰色的红晕,真是美极了。你那秋波闪动的眼睛,含着羞涩,也含着欢愉,迷人极了。此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弃船上岸,登上了高高的楼阁远眺。望着烟波浩淼的湖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信心。然而,我们疯玩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想一想,为什么在星期天的时候,水上公园的游人竟然寥寥无几?眼看着夕阳西沉,绚丽多彩的晚霞染红了清澈的湖水。你和我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地走在湖边的大道上。忽然间,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值勤人员走了过来,他们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视着我们。我们赶忙分开手,一本正经地从值勤人员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撒腿向公园门口跑去了。
夜幕降临,林荫道的路灯遮掩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之间,昏黄的灯光仿佛被筛过似的,将斑驳陆离的光影投撒在地上。你和我沿着林荫道,说说笑笑地一路走来。这时候,只见三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分别沿着两旁的便道悄无声息地巡逻而过。
我们两人走着走着,你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远远地看见了怡静里的胡同口,便自觉地收住了脚步。我问你:“这么晚回家,不会挨说吧?”你俏皮地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去水上公园了!”我见你抬腿就要走,便一把拉住了你的手说:“再给个香香行吗?”你瞪了我一眼说:“疯啦!没瞧见解放军叔叔刚过去?”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耷拉下了脑袋,也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在水上公园已经够过份了,哪能没完没了?你朝前走了几步,可能觉得我的样子有点可怜,又返回来拍了拍我的脑门儿说:“就给你个安慰吧!”你踮起脚尖儿,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一时激动,刚要去搂抱你,却被你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我眼巴巴地看着你跑远了,有些失落,又有些怅惘,但更多的是温馨和甜蜜。我张开两只手,拱着腰,扭着屁股,顺嘴唱起了《两只老虎》,边唱边舞地向前走去。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还在梦里一样。我的天哪!当时怎么就不想一想,万一把你惹恼了怎么办?被你推进湖里还是小事,说不定你会从此不再搭理我,把我看成是流氓。万幸万幸!你没有恼我。我的手上,一直留有你的余香。因为我从来不用化妆品,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香味儿。我舍不得把那香味洗掉,直到躺在被窝里还在深情地嗅着。
记得你告诉我,你回家往小床上一躺,你母亲就追进了房间,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有些不高兴地说:“妈,您是不是看不得女儿高兴?”你妈妈皱着眉头说:“我恨不得你天天高兴才好,可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形势。如今全国都在反修防修,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多紧啊!”你很不以为然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妈妈有些着急了,说:“怎么没有关系?我跟你爸天天都在‘洗手洗澡’,挖资产阶级根子。你是资本家的女儿,稍不注意就会惹上麻烦。躲在家里,起码可以避避风头。你懂不懂啊?”你当然不懂,所以就很不服气地顶撞着说:“妈,我看您让‘四清’给清怕了吧?我又不是反革命,避什么风头?就因为我是资本家的女儿?”
你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顺嘴说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听懂。你又问我,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那是杜牧的《泊秦淮》,全诗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从字面上来讲,那是说国家就要灭亡了,歌女还在唱亡国之君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后来我反复琢磨,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你母亲无非是在批评你,当前的政治形势那么严峻,你却一点也不关心。可她又不想说得太明白,怕你承载不了太重的心理负担。
不过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水上公园。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生活条件,不能去尽情享受物质生活。看见自己的母亲天不亮就要起来上班,我心里很痛很痛。几个月来为了考大学,我辞去了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临时工。如今高考结束了,我又该去挣钱了。于是,我敲开了王二婶家的房门。一看王二婶的长相,就知道她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不高不矮的个头儿,生着一副慈眉善目的脸庞。她人到中年,有些发福了。在怡静里,她是个苗正根红的老住户,多年来一直担任居委会主任,大家有什么为难事都爱找她帮着解决。
王二婶是起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就不把我当外人,一瞅见我就爽直地说:“傻小子,进屋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嘿嘿地笑着问:“二婶,最近有指标吗?”王二婶瞪了我一眼说:“你这孩子!我好不容易给你弄了个市政的活儿,说扔你就扔了。这会儿又来找我,居委会是为你一个人开的?既然考了大学,还找临时工干嘛?”我说:“那考大学,哪敢说一考就准能考上?”王二婶倒也干脆,她说:“如今社会青年那么多,都急着找工作,也不能老照顾你呀?等着吧!”我从衣兜里摸出两包大婴孩香烟往桌上一撂:“二婶,这是我孝敬您的!”王二婶故意板着脸,嗔怪地嚷嚷着:“这不是朝我打糖衣炮弹吗?别来腐蚀我,拿走!”王二婶的丈夫黄守信却没有把香烟看做是糖衣炮弹,他顺手拿起一包大婴孩,取出一支叼在了嘴上。王二婶也没担心丈夫会被糖衣炮弹打中,信手划根火柴,替丈夫把香烟点燃了。我趁这个机会,赶忙转身跑了。
你说事情也就这么巧,刚离开王二婶家,就看见邮递员大冯骑着自行车拐进了怡静里,把个破车铃铛摁得山响。他来到我家的院门前,一捏车闸,两条大长腿支撑住了车子,冲着门口大喊:“鲍建铭拿戳!”
我赶忙跑过去问:“冯哥,哪儿来的?”大冯说:“你小子眼看就抖起来了,南开大学!”我的妈呀!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吗?真的就砸在我的脑袋上了吗?我顿时喜形于色,冲着邮递员大喊:“摁手印行吗?”大冯瞟了我一眼说:“瞧把你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吧?摁手印,行啊!”我从大冯的手里接过邮件单据,哆哆嗦嗦地摁上了自己的手印。大冯打趣地说:“摁手印就摁手印呗,手哆嗦嘛!”我见大冯蹬车就要走,便一把拖住了自行车问:“欧筱娅的呢?”大冯没有听懂,愣了愣神儿,便蹬着自行车走了。他把个破车铃铛摁得哐啷哐啷的直响,简直难听死了。
我捧着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情不自禁地向你的窗口望去,只见你站在窗口前正默默地朝我张望。我马上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高高地举起来,冲你使劲地摇着。此时此刻,我忽然有一种范进中举的感觉。
----中榜啦!
你喜不自禁地笑了,冲我摆了摆手便闪出了窗口。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你就跑出了院门。你一把抓过我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地看了又看,满脸都是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你喜笑颜开地看着我说:“鲍子,你总算考上啦!赶紧拿回家叫你爸你妈看看,老鲍家的二小子不是个银样蜡枪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既为我高兴,也为你自己高兴。如今,你也可以骄傲地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往你父母跟前一亮,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说:“瞧吧,我们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