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投机 (第2/2页)
因此,就需要有人为死者进行丧葬,料理后事。
在旧时代,这部分工作,通常情况下是由死者家属完成的。
但如今家庭关系早就解体了,极度原子化的社会中,就算是真正的家人也未必会有很亲近的关系。
更不要说,这年头大多数主城居民都诞生在育婴罐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会选择以组建家庭的方式繁育后代。
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无根无后,就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但家庭的作用并不只是繁衍后代,家庭的本质是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共同进退的利益共同体,没有家庭,人在社会中的抗风险能力会减弱很多。
所以,由大公司提供的,保险服务取代了家庭。
以死亡为例,如果一个人购买了足够高的生命安全险,那么他的个人芯片会与保险部门实时联网提供无微不至的照顾。
保险部门会在其受到意外伤害时派出机动小组进行救援,在其突发急病时派出医疗急救小组进行救治。
甚至是,医疗中心会储备你全身的器官克隆以备不时之需,只要大脑还存在,最极端的情况无非是换个身体。
同理,在最最极端的情况下,也就是你的保险在倾尽全力后仍旧无法救回你时,保险部会根据遗嘱,妥善处理好身后事。
可还有另一种情况。
保险等级不够,怎么办?
这其实是很普遍的情况,99%的主城居民都没有那种‘想死都死不了’的超级保险,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只有一些基础保单,甚至是,没有保险。
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发生意外时,即便个人芯片检测到了危险,但因为没有保险协议,并不会触发任何紧急处置条款。
就像9号拍品约翰·普莱斯先生一样,他的个人芯片在他死前其实就已经检测到了他的生命风险,知道他最后会因为血液酮症酸中毒而死,但因为无保,所以最后他只能孤独的死在沙发里。
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术语,叫做「孤独死」,这个词据说在旧时代便已经出现,只不过在当下,它已经不是个生僻词了。
所以,这些无保者死了,怎么办?
肯定不能扔着不管,主城的公寓大多空间狭小,楼上楼下到处是死人怎么行?
让负责市政清洁的公共服务部打扫?
那成本可太高了,死亡现场,特别是时间久的死亡现场,是很难清理的,就算当下市政清洁基本智能化机械化,可无保者大多居住在环境复杂之地,机器人未必进得去,进去了,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哪个路过的流浪汉或是精神病盗窃\/抢夺\/破坏……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无保者,并不是,完全没有遗产。
甚至于,无保者的尸体本身,就具有经济价值。
所以,公共服务部会将无保遗体的处理工作外包给了一些本地的帮派,而本地帮派又将死人以商品出售。
购买了死者遗体,等于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遗产的继承权,而反之,既然继承了遗产,也要为其料理后事,对死亡场所进行清洁……
这,便是「收尸人」,而竞拍遗体的这整个过程,则叫做「死亡竞标」——不过我们行话一般不这么说,我们说「开尸体的盲盒」,也就是「赌盒子」。
…………
会场的边缘,安妮花了一些时间,给老猫科普了整个死亡竞标的原理。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老猫说。
“但您不了解主城里的银行,”安妮说,“您认为银行就是一个城里的货币服务机构吗?”
“难道不是?”
银行这东西古来有之,但作为恶土人,他们一生都没有和银行打过交道,玩不懂复杂的金融,所以并不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不,猫哥,银行,是最大的抢劫团伙,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您还没有明白,9号拍品的风险,并不在拍品本身。”
“9号拍品这种情况,一般会进行一个坏账处理,但9号拍品的债务处理没有下最终结果,拍卖师说‘银行初步意见是不予追偿’——对,这的确是银行的初步意见,要不还能怎么办?向死人追债?”
“可一旦有人拍下了他的遗体……”
安妮微笑道:“既然您决定继承遗产,那么您当然也做好了为他还债的准备,对吧?”
“当然,通常情况下银行也不会那么暴力,会先对竞标者做一个资产调查、背景调查。”
“可一个刚从恶土上来的,看起来有点小钱的,没有什么当地背景与关系的,刚刚上岸的拾荒者……呵呵呵。”
一股凉气自老猫的背脊升起。
可他也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我拍下了9号拍品的?”
“因为您上当了,猫哥。”安妮缓缓道,“您其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之所以会拍下9号,是因为刚才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这一单绝对保本,而且只要仓库里有任何一点东西,就是纯赚,对吧?”
老猫的确是听到那些收尸人的议论才下的手。
“但他们没有任何人谈到债务风险,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故意说给您听的,您上交芯片的那一刻起,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恶土上来的新人,您就是一块肥肉,一旦您拍下9号,银行决定向您追债,而您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您找谁呢?”
老猫这才恍然大悟,感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损人利己把人往死里整啊。
来夜枭城前,老爹就告诫他,或许主城没有荒土血腥,但主城,一定比恶土险恶。
因为能在这里立足的人,都在一定意义上抛弃了人性,不要以为,那城里人,是靠善良、仁慈和友爱占据了漂亮的房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饮用着干净的水。
“原来如此,看来,我犯了一回蠢。”
“不,猫哥,我不觉得您初来乍到就敢参与死亡竞标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这年头玩不起就没得玩,我见过许多从恶土进城的人,他们来了都会找个活儿谋生,那些保守的,稳妥的人,大多都混不下去,最后只能回到恶土,只有敢赌,才有得赢,所以,我反倒觉得您很有魄力。”
“可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岂不是断了别人的财路,他们不会记恨你么?”
“记恨又怎样?他们要是找我麻烦,猫哥您肯定会帮我,对吧?”
“多个朋友多条路,猫哥,他们想着从您身上捞钱,而我想和您交朋友。”
“但我猜和你交朋友不是免费的。”
“1000通用点,猫哥,付我1000,我就做您的向导,和您一块儿,把这事儿平了。”
“800可以吗?”
安妮抛了个媚眼:“朋友间不讲价,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