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 天意如刀 (第2/2页)
“那不是女童,”信包耸然坐起,歪叼嘴边的烟叶卷儿不禁颤抖,抬起双手,晃出袖铳,随着腕间机括牵扳而动,向上猛轰。我们纷忙捂耳而避,蚊样家伙提醒未及,“这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战东欧诸邦城主联军防守的贝尔格莱德之役出场过的铁甲战车,来自一千二百年后,你未必能射透装甲……”
信包抬着双铳齐轰车顶,叼烟冷哼道:“可我这是一千三百年后的神机铳,连发之际,骤如迅雷,制造它的就是神机营请来设计御炮巡演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火器大师朵思麻,他历来苦心孤诣专门设计利器对付欧陆强邦的铁甲洪流……”
宗麟急拍一掌,推他撞避于旁。弹焰窜冒之际,只见有影翻掠欲入,宗麟探臂欲撩,不料被咬一下,猝发痛呼,随即脸上划过一道抓痕,宗麟懊恼道:“不要害我破相,我从来是‘师奶杀手’,多少中老年妇女甚至数量覆盖范围广大的家庭妇女还盼着看我这张老脸,见不得本人颜值下降,毕竟从三岁时候起,我早就成为妇女们爱抱来把玩的对象,由于自幼可爱,深得妇女拥护。未满三岁就成为一家之主,虚龄四岁就被幕府任命为一方守护之要职,堪称人类有史以来最年幼的武将和最年小的封疆大员。然而嫉妒是‘凶眼’,我父亲就拥有这样一双凶眼,他屡欲发动兵变想推翻我都不行,最后还挨妇女们的老公砍了,史称‘二阶崩之变’……”
话未说完便被搧脸掴开,信包从旁欲溜不及,肩后衣衫遭揪。一惊之下抬手急交数招,俊脸接连多出数个草莓印。头发凌乱的三髻小影窜入车中,踹信照出外,又踢信澄从前面飞掼。不由分说,正要拽信包离去,穿条纹衫的小子忙投出那一捆犹仍冒烟的炮串儿,三髻小影提足踢回车内,嘭一声爆响,闷烟乱冒。
先前我们一见不是头,便已纷往外跳,没等车厢里炸开了锅,我抱起高次慌蹦下车,只见那宽袖少年让随从捞上岸边,不顾衣衫潮湿有如落汤鸡的狼狈模样,急拔随从的佩剑,愤投而来,连抛几支,刃芒接继掠向车厢那边,我推开长利,正要转头去看有乐藏在哪里,飞投之剑接连飙至,却悉皆落在路过的一人之手。
刘伶眉花眼笑地走来,他身高约有六尺,容貌丑悴,意态淡泊而沉默少言,便如后世史家描述的那样“悠悠忽忽”地抱一瓮酒施施然而近,随手将接到的几支剑扔于路边。
信孝在我旁边闻茄愣望道:“相传当年酒神杜康在金乡造酒,名士刘伶路过此地时闻香下马,痛饮美酒过量,没走多远便醉落马下。三年后,刘伶家人闻讯追寻到此,找酒家要人,酒家告知:‘刘伶酒后尚欠饭钱未还。’他是极为潇洒之人,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一路醉去,笑看人生。刘伶常常坐着鹿车,带一壶酒,使仆人扛着锹跟着,说:‘死了就把我埋了。’刘伶曾在喝醉酒时与别人争执,那人扯住他的衣袖挥拳要打。刘伶缓缓地说:‘我瘦得像鸡肋不能让你的拳头打得舒服。’那人就笑着不打了。其实真要讲打,酒仙刘伶怕过谁?只是不想打一般浑人而已。此位北芒高手,最初浣花洗剑池留有余影犹露峥嵘的据说便是他。”
宽袖少年犹欲觅剑再投,有个被揪过来抽剑半出鞘外的乌袍随从连忙低言道:“羊少,别试了,那是‘醉侯’。先前似闻‘大醉侠’邵醉翁在左近,却连他老人家也不敢露面。毕竟‘竹林七贤’并不像凡俗之辈以为的那样好惹,他们没一个真的是失意潦倒的废物……”
“尤其是刘伶,”信孝在我肩后闻茄说道,“虽也跟嵇康一样软硬不吃,可他更无隙可击。朝廷一再遣使征召刘伶入朝为官,而刘伶不愿做官,听说朝廷使者已到村口,赶紧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脱光衣衫,朝村外光溜溜地跑掉。司马家族曾多次拉拢他出仕,每当寻问对策时,刘伶大谈道家的无为而治。并整日驾着载有美酒的鹿车,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边走边饮,留下‘鹿车荷锸’的典故。还曾发出‘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酒后豪言。当时的士大夫们都认为刘伶的这种置生死于度外是一种豁达,追捧他为贤者之尤,并争先恐后的效仿他。与他一样嗜酒的还有好友阮籍。刘伶不随便与他人交往,但和阮籍、嵇康关系不错,相遇而神解,携手共入山林。阮籍为了三百石酒而求任步兵校尉,得酒后与刘伶一起大醉数十天,令司马昭闻之无可奈何。”
“他是王戎的至交,”宗麟揉搓脸颊,在旁说道,“缺钱花要找事做的时候,就到王戎帐下为幕宾,同参军事。琅玡王家不好惹,司马炎即使称帝亦等闲招惹不起,日后还要屈尊纡贵,亲自到诸葛靓的姐姐琅琊王妃家中寻访隐匿不见的旧日发小。甚至直到东晋末年,权臣桓温玩弄司马王朝之余,也不得不面对王谢世家的强大势力与之抗衡。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从这些世家望族里面飞出一只鸟都不简单,岂是寻常百姓可望比及?贵族就是贵族,家底盘根错节。你怎么斗得过世家豪强?许多人或许要折腾到死才明白,现在和未来都永远是贵族的,多么出色的人都斗不过,这就是命。”
“泰山羊氏虽然也是一时显赫之族,”乌袍随从对宽袖少年悄言道,“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还是算了吧。别忘了你母亲的娘家陇西辛氏之先人昔曾给琅玡王府拜投过入门帖,更何况刚才我瞅见山巨源在那边,竟跟这帮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其妙之辈一起喝酒,显得还很投契。竹林名士眼界奇高,平日瞧谁都看不上眼,不知为什么居然跟他们意气相投,阮嗣宗和王戎也在……”
“你要惹阮嗣宗吗?”那个眉梢微垂的白净俊秀之人悄立柳岸,面有忧色,在旁边负手自喟,“他是当世剑豪。其自小曾随高师,自吟:‘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你能过么?昔时随其叔父到东郡,寻访洛书牌下落,兖州刺史王昶让帐下七士出剑一齐对之,结果你也知道。王昶叹为深不可测,此后其追东郡七士到海边,驱之不可望。”
“阮嗣宗说,过会儿就回来。”总是一副天生眉花眼笑模样的刘伶抱瓮而行,拉起我手,避开人多纷乱之处,转往旁巷,边走边说,“让我先带你们到小阮那里等一会儿。”
乌袍人跟到巷外未敢贸然再近,挤在路边,各个面面相觑。灰剥褪旧的陋巷垣壁以炭笔涂画一把刀,作状砍头,旁边留字显眼:“阮家在此,非请勿入。”
巷墙上蹲着个没穿裤的酒糟鼻小孩儿,笑眯眯的说道:“别犹疑了,敢进来一定被菜刀追砍。”信孝边走边颤茄而望,仰问道:“你是阮遥集吗?”信澄着地一滚,悄然挨近肩后,以巾掩嘴,低声探问:“阮遥集是谁呀?”
“阮孚,字遥集。”信孝小声告知,“始平太守阮咸之子。系与胡婢私生的混血儿,你看他的碧眼,他妈妈不一定便是传闻中遭掳卖过来的鲜卑人,可能来自突厥那边甚至更遥远。这孩子日后成为晋朝大臣,参与平息王敦之乱,封侯于南安,由侍中迁转为吏部尚书。因见外戚庾亮干政,阮孚担心混乱,出任广州刺史。未至而卒,时年四十九。死于喝酒过多,他是饮酒史上‘兖州八伯’之一。”
长利进门就搬一板凳,放到墙边,站上去张望篱外,憨问:“这里是道北阮家还是道南阮家来着?”
“还用问?”有乐挤进来一看,先抬扇敲头之后,指着院子里晾衣竿上高挂飘扬的短裤,笑觑道,“你看这边挂的裤衩儿就知道了。其中包含着历史上有名的典故,此乃常用成语‘未能免俗’的真正出处。不过我看这条短裤好像是女人穿的,其式样显然来自胡姬。让我先瞅瞅他家那个胡婢长什么样子,并且须要知道其究竟是不是鲜卑人……”
话没说完便忙寻觅,但见有个胖大之影徐徐覆盖而近,将我们完全笼罩在内。有乐惊咋舌儿仰望道:“哇……啊!没想到有这样雄伟。咦,难道小阮家里那个胡婢居然也是幸侃扮演的?你们觉不觉得她太像了……”
“不是像,”胖大之影缓移而至,语声嗡然闷响,在我们愕觑中咕哝道,“我就是。为什么用这种暧昧的眼神看我,难道我有一点像没穿裤衩的胡婢吗?”
长利愣站板凳上,在篱边憨问:“你是谁呀?”胖大之影徐徐移动,犹如巨大的雪球隆隆滚过,碾平一片菜地,语如闷瓮的说道:“我样子独特,一看便知,还须多问?莫非你们也被熊之丞的辣汁枪喷到眼睛了,先前折腾得我死去活来,幸好遇到华佗……”
“你为什么在这里?”有乐他们纷诧不已,齐为傻眼道,“难道你也会穿越?”
“你这样说话就不厚道了,”胖大之影停止移动,语如闷雷般嘟囔道,“呵呵,赖皮未免有失忠厚之道。先前明明是你们几个跑到我睡觉的地方拉我四处去看热闹,不知经历了多少古怪之事。我才明白原来是穿越,还在曹操那里遇到华佗了,当时曹操头风发作,急着找华佗医治,华佗看到我眼睛难受,就先给我施以医疗,让曹操在被窝里等得不耐烦,然后华佗又拿出一把斧子,说是要开颅治头风,曹操就把他干掉了……”
“有这回事吗?”有乐转头悄问,“我们何时又跑回家去拉过他一起穿越到曹操那边了……”
“何止曹操那边,”胖大之影挤在院落里转寰艰难,不耐烦地咕哝道,“熊之丞和五德姑娘她们还急着拉我来这里,让我在此等候你们,而她几个跟那蚊样家伙先去道观里面搞三搞四,说是要帮信雄脱身……”
信澄不安地乱望道:“五德和熊之丞也来了?他们在哪里,可别又突然冒出来整蛊到眼坏……”我忙询问:“信雄脱身了没有呢?”胖大之影连忙后退,嗡声嗡气的咕哝道:“噫,女巫……”
刘伶眉花眼笑地招呼道:“先别说那么多了,大家快坐过来喝酒才是正经。”信孝闻茄惑问:“你们怎会识得这胖子呀?还让他先进家里践踏菜园……”阮咸从角落里坐起来,一头栽入盛满酒的大盆里,咕噜噜了一阵,抬脸说道:“侃爷吗?大家早就认识了,嵇康当年先遇到他,获赠‘广陵散’琴谱。其自称并非我们这时候之人,不过无所谓了。毕竟此属世人热衷于修真和谈论玄学与神仙术的年代,只要能逃避现实,再怪异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其实我叔父阮嗣宗曾与这位姑娘交好,视为绝非俗世的仙子。那时他尚仍年少,醉卧兰陵渡,早就与姑娘相识,且同患难,于风雪中携手御敌,秘寻洛书牌下落。然而再次晤面,你还要见外,眼光神情显得陌生,难免使他自感怅惘不欢……”
“她吗?”有乐讶然抬扇朝我一指,纳闷道。“居然跟阮籍早有一腿,我怎么浑不知情?”
我兀自困惑:“有么?”阮咸见高次在我身畔显得神情萎靡,便拉去一旁,取出一个葫芦,拧盖子拿给他闻了闻,问道:“这孩儿怎么回事?”信孝伸鼻来嗅葫芦,说道:“中招了。挨过‘泰山会’的打。”
“泰山术有什么了不起?”阮咸捏住高次之鼻,硬灌葫芦里的东西给他,不以为然的说道,“先试试我这些取自丹霞山的丹辰派药酒,倘若仍不见效,回头再找山巨源拿他家秘藏的‘龙虎大丹’来搞定。听说其祖姑山巨擎早年曾从张天师那里拿过好物,山涛这位祖姑又称山大姑,她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因而可以见到掌权的司马师,当年司马师目患瘤疾加重,便曾向山涛求药,并对他极为器重,此后司马昭即位亦然敬重不减……”
“张春华本是曹魏粟邑县令张汪之女,”宗麟似仍悄自留心找琴,在堂前觅觑道,“史载其智识过人,嫁给同郡的司马懿,生下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平原王司马干和南阳公主。晚年受司马懿冷落嫌弃,去世时年五十九岁。曹操担任司空的那时,听闻司马懿之名,想征召他入朝任职。司马懿深知汉朝国运已衰,不愿屈服于曹操,便假称有风痹之疾卧床难起,拒绝征召。有一次晾晒书籍,忽遇大暴雨,司马懿不由自主地去收书。家中惟有一个婢女看到此事,张春华担心司马懿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便亲手杀死婢女灭口,而且自去下灶烧火做饭。司马懿由此对她另眼相看,既看重其手段果决,又认为妇人狠毒。此后,司马懿宠爱柏夫人,连张春华都很难有机会见到司马懿。司马懿生病卧床,张春华前去探望病情。司马懿说:‘老东西真讨厌,哪用得着烦劳你出来呢!’张春华羞惭怨恨,于是拒绝进食,想要自杀,她的几个孩子也都不吃饭。司马懿惊恐而赔礼道歉,张春华才停止绝食。司马懿出来后对别人说:‘老东西不值得可惜,只是担心苦了我的好儿子们罢了。’三国最毒妇人是谁?这位被丈夫称为‘老东西’的原配夫人,绰号‘春小太岁’,阴狠毒辣不亚于司马懿,其父虽是个县令,母亲出自河内山氏,属于世代巫蛊巨匠,且是山涛从祖姑。”
“其实司马一家不是什么好人,老一辈个个渣得很!”有乐摇着破扇说道,“司马懿就有够渣,其长子司马师杀妻成性,亦不奇怪。原来他娶的是‘茅山巨擎’山大姑的女儿,渣男司马懿怎么不上天呢?”
“他已经上天了,”刘伶取碗斟酒给我们,忙碌着说道,“然而我不认为山涛的从祖姑山氏真能搞到‘龙虎大丹’这种丹中至品。自从张天师离开龙虎山,四处云游之后,没人再见过‘龙虎大丹’,据说此物极难炼出,其最后一炉已被某个胖小儿搞掉了,九座丹炉齐爆,引起坡崩岩塌,致使龙虎山变形。”
信孝捧碗闻酒,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山涛后来位列朝廷三公,尊称山司徒。房玄龄说他为晋家求士,重构仙台。其实早年山涛从祖姑曾随张天师门人登上仙台炼丹,发生爆炉的意外,致使泰山羊氏一位先人爆眼破相,从而离开天师道,自入泰山开宗。”
“我们赶快去接信雄,”信照端碗喝过酒,搁回桌上,起身催道,“然后抢在爆炉之前,去试试给高次拿些‘龙虎大丹’,不然这孩子情势堪虞。”
“我好像又听到信雄的声音。”长利在篱墙那边说道,“不知在哪儿?”
外边有多人叫嚷道:“找到杨夫人了!”有乐忙拉我一同去看,信孝搬来长凳,摆在栅边,让大家站上去往外瞅。只见巷口那儿堵了一辆牛车,里面跑出个妇人,以纱遮颜,掩不住姿容美丽。宗麟悦然道:“咦,有个少妇!”
信孝闻茄说道:“远离少妇。”刘伶点头称是:“对,妇人最是多事。一旦招惹到,麻烦没完没了。还是喝酒好,先别急着看妞了。况且那妞儿有来头的,我看你们招惹不起……”
有乐挤在旁边,摇扇观望道:“听说宗滴是少妇爱好者。”
宗麟瞪眼道:“谁说的?你哥哥信长才是爱好少妇……”
长利憨笑道:“我觉得宗麟大人是老妇爱好者。”
“去你的。”宗麟逐个脑瓜敲去,抬手卯过之后,转面数落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知不知道你们家这帮小孩儿为什么个个这样怪异,那是因为自幼缺少老一辈加以管教,从小疯玩胡闹到大。遇事不知轻重,晓不晓得身在什么地方?搞不好要出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以为此乃‘小可爱们的三国故事’,或者‘小奶狗的莫名其妙穿越历史’……”
“大家小心,”向秀拎菜进来说道,“别给外边那些人看到。刚才我听说他们急着四处找杨艳,此女字琼芝,其乃魏吏杨炳之女,陇西弘农郡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杨艳在襁褓之中,便为舅舅赵俊所养,跟随继母段氏生活。聪明贤慧,善于书法,天生丽质,娴熟女红。据说有个会相面的胖小儿曾经给杨艳看相,认为她肯定非常尊贵。司马昭听说后,就为儿子司马炎聘娶了她。然而长子司马轨两岁夭折,杨夫人伤感不已,常到道观那边放鹤……”
“人跟人真不能比,”宗麟不禁唏嘘道,“篱外匆匆跑过的这个美丽哀愁的少妇,她儿子才两岁竟离开人世,而我三岁就被幕府任命为一方守护,未满四岁便以封疆大员的身份领军四处开干……”
“三岁就当封疆大员,”长利憨然道,“你这样太过份了。就连我哥也看不过眼……”
“我不可以三岁就厉害过你们吗?”宗麟冷哼道,“你哥就会乱说别人。宪房那个貌似啼笑皆非的胖儿子未满九岁即当关东管领,你哥怎么不去说他?”
有乐提指贴唇,在板凳上转头说道:“别说话太大声,让人听见我们在这里了。”宗麟啧然道:“听见又怎么样,敢过来惹我试试?先前我便想为曹髦之死,找野心家们算帐。刺杀老大,不忠不义!”
“莫非东吴来使?”外面有人转望道,“听说那边又差遣人秘访洛京,玩什么白衣渡江,司马相国不接见你们,就躲到阮家,爬在墙头偷看,说三道四。东吴还在杯葛我们贾大人,不与东吴使者会见是魏国应有的气节。”
“你们也配谈气节?”孙八郎忍不住忿然道,“权奸的走狗没资格说这些。好意思提魏国,连皇帝都跟你们相处不下。一帮权奸,竟然那样作践曹魏天子,还能指望把老百姓当人看待吗?过不了几年,魏国也让你们糟践没了。”
有乐他们忙去掩孙八郎之嘴,随即纷甩手沾之涕而退,懊恼道:“这么会流鼻涕,你老婆如何还能忍受?”恒兴一脸严肃的指点道:“咱们一起去外边的巷墙上涂几个手印,留涕长垂青史怎么样?”
“曾听阮嗣宗说故事,”刘伶摇头自笑,醉眼迷蒙的说道,“提及昔时遇见几个有趣的小混混靠出人意料的运气和令人捧腹大笑的愚蠢——没错,就是靠愚蠢——赢得了一切。想来便是你们无疑了,然而眼下这世道之荒唐,远比阮籍那些酒后逸话里的怪诞故事更荒谬。最可笑是那些官老爷竟还嚷着要‘拼经济’,就连阮家前边那片巷墙也未能免俗,居然也要跟风粉刷口号。我常劝他们说,既已没心干别的事情,一门心思就想打仗。那就专心准备开打吧,不要三心二意。既想打仗,又要好好过日子。哪有这种爽事?”
“无非有人使坏而已,”宗麟低哂道,“某些人心肠坏透,手中有了权,就爱拿来折腾到你死去活来。所以我从三岁时候起就牢牢地把握权力,不给别人有机会弄权。我父亲想弄,反而先被我那班手下弄死了,史称‘二阶崩之变’……”
信孝闻茄悄问:“到底怎么回事呀?”宗麟瞥他一眼,微哼道:“野心害死人,不但祸害别人,还会害死自己。那就是个坑,我父亲让他那个继妻使坏给坑了。我那个后妈,一心要让其幼子盐市儿继承家主之位。然而九州的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自从几大家族先人从中原取道高丽渡过海峡登上九州以来,各势力争夺地盘一直不曾消停,就是因为局面复杂,我还未满四岁便被幕府委以一方守护重任,自幼有朝廷官职在身。这不是我那靠边站的父亲及其继妻使点儿坏便能擅行废立得逞的,父亲不甘于失势,趁我不在府内,密召几位家臣商议推翻我,家臣不同意,他们当场谈崩。为免被我父亲派手下追杀,几个家臣抢先逆袭,把我那不自量力的父亲砍成重伤,不久身亡。混战中还斩杀了其后妻与末子盐市儿,我闻讯后便以朝廷官职身份领军平乱,先派佐伯为前驱杀入府内,接受了我父亲的遗言,正式成为大友宗族第二十一代家督。然后经过激战,诛杀了事变的两名首逆。接着又平定‘二阶崩之变’的余波,我叔父义武试图相机入主,最终被我摆平,人们通常所说的大友氏最强的家臣团‘丰州三老’大致就是这一期间形成,其实不止三人,而是一帮。回首风云瞬间,我疾霆迅雷般起兵平乱回府之时,父亲伤重垂危,已不能说什么,此前他在桐之间被叛逆者砍成重伤,看到我被众将簇拥而来,父亲躺在那里抬起一只手,举着他的祖传佩刀,让人交给我,口中连说:‘天意!’”
“天意如刀,”说到这里,眼圈微红,但听刘伶把盏自叹,“何曾饶过谁?先前我听到你提及,想起山涛透露司马师有一把佩刀,名叫‘天意’。大将军司马师殁于许昌,据说其刀不知所踪,养子舞阳侯司马攸遍寻无获。”
“其实我们那里很多东西原本便是直接来源于中原这边,”信孝闻茄悄谓,“昔之九州,自不必言。后来我们与中原王朝分野,不再接受册封,虽即另立皇权,京都亦称洛阳,也用了你们这里所谓‘上洛’的说法。夏侯氏残余的一些族人与公孙家族后裔远迁瀛洲列岛之后,更直接把幕府这套东西以及‘大将军’执权之类的设置习惯成自然地带了过来,一直喜欢沿用,汉魏风气就此传承下去。”
“尤其是家天下,”宗麟抬袖揩眼说道,“宗族与门阀制度,深受汉魏影响,一两千年后也不曾改变。什么国?看看你们这里,也和我们差不多。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家族、那个家族在话事。曹家、阮家、司马家、诸葛家、夏侯家、公孙家族、泰山羊氏、陇西辛氏、琅琊王氏……分分合合,天下大势哪有寻常百姓说得上话的份儿?王谢世家飞出一只家雀,到了老百姓眼里那就是凤凰。钟家子弟在太学里吃鸭脖,不论吃到什么犄角旮旯之物,别人未必敢说那是别的东西。我还没当上大友家族未来家督,三岁就已被幕府委任为朝廷大员的身份,谁敢说什么?即便我父亲对此有异议,也很快被灭……”
我留意到墙角那边有个胖大之影微露,悄悄偷看,随即又缩避不迭。有乐忍不住抬扇一指,转往宗麟肩后,笑问:“有没看见后院那里有个巨大的可疑之影在鬼鬼祟祟偷听你‘吹水’……”信照他们连忙抢着掩嘴,拉有乐出去,恒兴皱眉说道:“宗麟大人似乎还没看见,你不要提醒他……”宗麟扭脖惑觑道:“提醒什么?我用他提醒,谁不知篱外有些乌衣家伙一迳在偷偷摸摸地蹑近,想是邵家的人犹仍贼心不死。你几个小辈似乎得到了些好东西,须要当心他们觊觎身上的宝物,尤其是你这小妞儿,先前我从你旁边竟能发出佛法威力强大的一记‘大手印’,殊出所料,更想象不到我随手一掌居然拍成那样,细加琢磨之下,委实蹊跷,但未必无由,恐怕真正的原因来自你们所获的异物所致,瞬间强增威力使然……”
“你的意思是指,”信孝闻茄揣摩道,“在那个范围之内,都能刹那间激发增强威力?难怪有乐说他看到羊琇使出‘眉心剑’,而那羊家小子自却满脸懵懂,而在向雄出手之后,羊家少年又不知所措……”
“那个向雄其实很厉害,”刘伶饮酒说道,“比之时下一些只会逞强斗狠的同辈,听说他更爱用佛法,宁愿挨打受虐,执意于感悟和点化别人。揍过他的人不少,可是曾经欺负他的那些人后来看到他竟又相对无语。阮嗣宗尝言,向雄的力量是慈悲,甚至他能用泪眸征服人心中最柔软之处,据说在那里找得到人性的光明。”
“后来羊琇也跟他在一起,”信孝闻着茄子对我悄言道,“齐王司马攸遭构陷,抱病被晋武帝派遣出镇青州。向雄认为司马攸一去,此后晋无贤王,天下百姓堪忧,因而向雄宁可反复来回固谏忤旨,起而径出。向雄径自出宫之后,愤懑病倒。羊琇不惜违反武帝旨意,继而恳切劝谏,又因得知构陷齐王的人是杨珧等佞辈,羊琇便与北军将领成粲谋杀杨珧,由而被降职。羊琇以病重为由请求逊位。被授职特进加封,回府后便去世。晋武帝亲自下诏哀悼,士人亦皆感佩向雄、羊琇为义人,肯为道义而不顾一切。诚如杜武库预给向雄题赠挽联:不为进所动,不为退所动,不为生所动,不为死所动。”
“题完此联之后,杜预先死。”宗麟不禁唏嘘道,“他兴建学校,督修水利,深获百姓感戴,时人称为‘杜父’,随后封侯于当阳,被征入朝,官拜司隶校尉,病逝于邓县,终年六十三岁,获赠征南大将军。此前杜预以为向雄病重难痊,恐怕要先走一步,因而杜预上洛的途中早备挽联,不料是他先走。向雄缠绵病榻数月,才撒手尘寰。贤者亲者相继逝去,晋武帝司马炎哀哭悲恸,不久亦卧病而逝,时年五十五岁。司马炎死后,天下大乱二百年。晋朝内乱之际,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纷纷入主中原,洛阳被匈奴大军攻破,年轻的皇后遭掳生子多个。中原士民被迫大举南迁,南北分裂,兵革不休。当时距司马炎之死,只有二十多年。”
天正壬午之乱,我得字一幅。时距离开有乐他们家也并没多久,但见题字:不为进所动,不为退所动,不为生所动,不为死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