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英豪年代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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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和忠重,他坐在那里唏嘘不已:“都还这么小!”
我见到大膳大夫的时候,他戴着一顶好奇怪的帽子,形状宛如“工”字,或者“丁”字。就像头上长了一对很整齐的角。
整个家庭小聚的过程中,他头上这顶帽子始终吸引了我的注意。跟传说中虎虎生威的“甲州之虎”不一样,其实他平易近人。并且他的长相也很平常,坐在那里唠嗑拉家常,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长者。
记得我问他:“你为什么戴这么奇怪的帽子呢?”
他眨了眨一边眼睛说:“为了掩盖我已经秃头的事实。”
于是我又问:“为什么你秃头了呢?印象中你不应该是秃头的。”
忠重在旁轻轻扯了扯我的袖角,含着腼腆的笑,偷眼觑看大膳大夫的脑袋瓜。他哥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已经入道修行,连名字都改叫‘信玄’,剃头以表明坚决之意。”
我留意到刚才看见他旁边有好几个光头,就问:“那他们呢?方才那几个也好像是刚剃的样子,他们在外面互相看着光脑壳儿在笑……”
他听着就终于忍不住笑了笑说:“幸隆他们呐?也跟着我一起剃了光头。”然后压低声音对我和忠重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光头的样子,才带头玩剃发。”
说着,翻开旁边一本书,指着一行字让忠重念出来:“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然后他点了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了。因而以后你若为人主,不论治理的是大城还是小城,要多想想这句话,以及为人君者,每个行为的后果。”
忠重称然:“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他哥点头道:“很好,小小年纪就知道了。”
在他哥哥一脸庄重地说教的时候,我留意到他哥的帽子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形状:“八”。
不知为什么,本来很直的两边耷拉了下来,蔫垂在双耳之畔,又好像是这样:“小”。中间那一竖就是他脑袋。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像很乖的小兔子。就是一双长耳朵垂在脑袋后边那个模样。
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就重新掰直头上那对角。于是又恢复了“工”字或者“丁”字形状。
接着他开始谈人生,满脸严肃地回顾了从小到大的诸多历练。这个时候,他帽子的形状是这样:“个”。中间那一竖还是他脑袋。
他自己摸了摸帽子,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又把那对角掰直。然后在他回顾自己童年的时候,帽子的形状又变成了这样:“刀”。也就是说,一边仍是直的,另一边弯掉了,在他脑袋旁边不对称地蔫垂下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摸了摸头上的帽子,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再次做出掰直那对角的努力。并且重新调整了帽子的角度,把“工”字或者“丁”的那两头改朝前后,而不是左右。这样一来呢,我觉得他好像济公。
然而,当他在回忆自己少年时代,并且念出许多励志诗句的时候,帽子前边耷拉下来了,蔫垂在面前,挡住了鼻子和嘴巴。
他显然也很懊恼,就把帽子再次掰成“工”字或者“丁”形态,这次好长时间没再蔫垂下来遮挡他脸。他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后面,发现后边已经耷拉,贴在后衣领上。
他皱了皱眉,竭力忍住不再去折腾。然后就在他语重心长谈起家庭和睦与婚姻子女并且介绍经验的时候,帽子前后两头全蔫垂下来了,变成“同”字形状,看上去就像包住他整个脑袋。
起初他装作若无其事,仍然在说个不停,满脸严肃地教育我们:“要孝敬长辈……”不过很快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帽子碍着他视线,看不清我们的表情。他终于摘掉了头上那顶让他显得滑稽可笑的帽子,并且起身走进里屋,用脚去碾踩几下,才庄严地走出。
东海一带全境压制那年,他很高兴地带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因为甲州四面皆山,不能看海。他一直想拿下某个能看海的地方。
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又戴上了那顶奇怪的帽子。虽然这次没再耷拉,不过就在他心潮澎湃要吟诗的时候,帽子被海风吹歪了。
他又扶正它,和我们一起坐在海边,眼睛里含着热泪,即将赋出雄壮佳句的节骨眼儿上,帽子突然给风吹走了。于是我们都去追帽子,他也顾不上赋诗,捡回帽子就用力踩。
后来,这顶帽子又出现在高歌猛进“上洛”的途中。也就是元龟三年,应“剑豪将军”弟弟义昭之请,他从甲府领兵三万余上京,讨伐有乐的那位哥哥,也就是“那谁谁谁谁”。并且在三方原大破“清洲同盟”联军。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帽子又作梗,他可能会追上三河那位落荒而逃的大人。这样一来,我夫君忠重日后大概就不会战死。
这顶奇怪的帽子跟随大膳大夫走向取天下的胜利道路上。却出人意表的,突然在信州的驹场,它最后一次掉落。传说他伸头出去捡拾帽子要戴的时候挨了一发火枪,但其实他只是病倒了。他是抱病上京,强撑着病重之躯去讨伐他心目中的那些乱臣贼子。却像三国时候的诸葛亮,路没能走完。
那年他才五十三岁。留下遗言,三年秘不发丧。这顶奇怪的帽子后来被我拿去藏了起来。没人想跟我要,因为大家都不想要它。
后来我决定把这顶奇怪的帽子重新找回来,拿去给三河那位大人戴。作为那位大人的“智慧袋”,正信曾帮着劝说,我的密友柳生也赞这帽子好,那位大人却一直没有戴,理由是他不出家修行,所以没必要戴这种帽子。想不到的是,这顶奇怪的帽子辗转到了有乐之手,他戴上了,天正十八年剃发并正式自称“有乐斋”。
不过也没多久,据说他又换了一顶更大更夸张的帽子,这也符合有乐的作风。先前那顶奇怪的帽子从此下落不明。
很久以后还有个传闻说,正信的儿子正纯出事那一年,有人从他家搜出来一顶奇怪的帽子。后来又说不是这一顶,只是看起来像。宽永十四年,遭贬逐的正纯以七十高龄死去,距筑山殿的长女龟姬之孙忠昌转封古河,前后只三年而已。龟姬的独生女嫁与圆脸老儿忠世那个宝贝儿子忠邻的长子,在忠邻家“长安事件”中,就因正纯父子进言而遭除封;这回又以忠昌年幼无能转封古河,而使正纯入替,龟姬无疑愤怒了,进行了她的报复。善于算计的正纯,终究还是没有他父亲的智慧。
这顶奇怪的帽子据说也曾出现在“春日山城”。那时候的景虎,已经改称“谦信”。宿敌信玄去世之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不识庵堂”日夜诵经。有时候,人们看见他戴着类似这样一顶奇怪的帽子在窗前徘徊,并且越来越孤僻寡言。信玄去世后,谦信认定信长是天下动乱的祸首,而被驱逐的将军义昭也请求谦信进京。终于在天正六年正月,谦信大人发出了关东征讨的总动员令,天下震动。传闻说他是要待积雪溶化后进京与信长决战,然而,谦信大人的生命也随着越后的积雪一起渐渐消逝。即将出阵前的三月十三日,一代名将与世长辞,年仅四十九岁。又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而在十七年前的那个三月,也就是永禄四年,景虎以关东管领的名义,集合了关东诸侯共计十一万五千兵马,大举讨伐“逆臣”氏康,围困了河东雄狮家。此后在八幡宫举行了关东管领的正式就职仪式,景虎接受那位胖五郎的家姓,又拜领“剑豪”将军义辉赐予一字而改名“辉虎”。那天,曾经的关东管领满脸啼笑皆非地戴着一顶类似的奇怪帽子,迎辉虎为养子,让他继承自己的一切。此后,这位啼笑皆非的孤独之人剃发归隐,自号光彻。
据说关东宿将资正大人对谦信有这样的评语:“谦信公之人品,八分乃贤者,二分为恶人。恣肆怒气,行事怪异,是其‘恶’;除此而外,勇猛而无欲,清静而无邪,廉直而无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闻人谏等,是为其善。虽有微瑕,不足掩其辉,实乃绝世罕有之良将。”不管怎样,那个年代这些英豪们的事迹,总能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我望着眼前这位头缠白绢、只露出双眼的小僧景虎,脑中想到的是我那个时候知道的谦信大人。
我激动地等待他取下白绢,好让我看清他这个时候的样子。不然我那么辛苦地穿梭往来于八幡阵去拿酒是为了什么?就想看他喝酒时候露出来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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