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扫把星 (第2/2页)
“有心的话,最好把账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看看你亲爹那些年给你俩摊了多少钱。”
迟休听言,眉眼间的冷戾凝固。
“哎呀……寒心啊……”迟宽又换上一副遗憾模样,“白花那么多钱供你,结果一上来就想让你亲爹去死,简直沦丧道德嘛!”
“她找你要,你就给她?”迟休一字一句咬牙道。
“这个嘛,说到底还是我那会儿太年轻。”迟宽斜了斜身子,“看着你俩一残一小,其实我还挺心软,本想着甩几分钱一了百了,结果秋英浅还真他妈把我当提款机了。”
“可谁让我是你爹呢?”
“但仅仅只是起法律效应的责任。”
迟休面不改色地看他。
“说句实在的,我真他妈不想负这个责。”倏然,迟宽的表情再度狰狞,“不过,秋英浅倒挺有眼见,死得刚刚好。”
话音一落,迟休蓦地腾起火气。
然而迟宽话锋又转:“得,咱不扯这个,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咋老喜欢留个刘海在额头前,挡脸,不好看。”
“关你什么事。”
“另外,有些东西――”迟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眉尾,又指向迟休,“不是你说能挡住,就能挡住的。”
迟休自然知道他在指自己的痣,只盯住他,默不作声。
沉默须臾,迟宽的神态略微趋向怪异,眼神飘忽,不时扭曲肩膀偏头张望四周。
迟休正想放下电话,迟宽倏然向她招招手,她只好又拿起。
“处秋啊。”
“说。”
“告诉你个秘密。”
迟宽正了正身体,表情难得严肃。
“其实秋英浅,也不全是被你克死的。”
一提这事,迟休立时又来了火,咬牙道:“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迟宽故意压低声音,听筒里只剩男人沙哑的气音:“我记得,她是被车轧死的吧?”
“老大一滩血了,是不是?”
“那肠子……啧啧……”
迟休隐隐预料到他的意思,眼底猩红逐渐积累。
“人年轻那会儿脑子就是转得快,这老人家要是死了,不就没人管我要钱了么?”
“迟处秋。”迟宽稍稍扬眉,语气里染上挑衅,“想不想知道――”
“那车,轧了她几次?”
迟休呼吸一凝。
理智之线彻底崩开。
砰!
迟休顿时起身踹开椅子,一拳砸在玻璃上,满眼猩红地怒视玻璃内的迟宽。
“迟宽!你他妈畜生!”迟休撕开冷静,又一拳狠狠砸向玻璃,“那她妈是人命!人命!!”
“迟休!”
不远处的张成觉察端倪,立时冲过来想制止迟休,但奈何迟休已经完全失控,两个警察都按不住怒吼的少女。
“迟宽!我她妈杀了你个畜生!”迟休挣脱压制,发了疯一般在玻璃上狂砸,“你他妈去死!给老子死!”
“迟休!冷静点儿!”张成努力拽住发狂的迟休,眼见女孩不受控制地咆哮,只好喊对面的狱警带走迟宽。
迟宽在临走前,用唇语留下最后一句话。
迟休看懂后,安静了一瞬。
“扫。”
“把。”
“星。”
迟休脑子空白半秒,而后转身紧抓张成的胳膊。
“张叔叔,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外婆,是他杀的……”
见双眸猩红以及颤到语无伦次的迟休,张成尽力放软语气不刺激她:“冷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言罢,迟休的情绪不减反增。
“我她妈说了,是他杀的,他妈的才是杀人犯!迟宽是杀人犯!”
“迟休!够了!”
“迟宽才是杀人犯!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迟休!!!”
迟休止住吼声瞪着张成,男人的大吼化作回音,在重归寂静的会见室里回荡。
张成收起脸上的厉色,轻拍了拍迟休的肩。
“冷静。”
迟休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的猩红仿佛浸到眼尾,血色相融。
良久,她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紧抓张成的手后,缓缓松开,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抱歉,失礼了。”
“没有,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张成叹口气,“对不起,让你受刺激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待会儿送你回学校。”
“嗯,麻烦了。”
回到湛桥一中,迟休垂头缓步,思绪不住放空。
迟宽的话音如同复制粘贴一般在脑海里循环。
“也不全是被你克死的……”
“那车,轧了她几次?”
“……”
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迟休。
陆长远正坐在讲台边,笑眯眯地望着她。
“哟?咱们的冠军回来了?”
迟休不明就里,直至瞥到讲桌上的奖杯和展开的荣誉证书才反应过来。
约莫三个月前,她在韶谌的鼓励下,参加了市级青少年原创油画比赛。
此刻眼前摆着的,便是明晃晃的胜利标志。
迟休愣了几秒,抬脚迈进教室。
众人纷纷开始起哄,迟休则安静拿着奖杯,接过陆长远手里的现金信封。
看迟休盯着信封发怔,陆长远失笑:“放心,四百块,没人动过。”
迟休捏了捏红色信封,后知后觉地点头。
倒不是因为获奖陷入飘飘然。
而是――
“行啊。”记忆里的韶谌坐在窗边的暖光里,散漫笑笑,“要是真得了奖,我就吃那什么甜得发腻的糖葫芦。”
迟休先前的怅惘倏然扫空,期待与欢喜于心底的贫瘠破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