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奢望 (第2/2页)
她突然有点恨秋英浅。
没去梦里跟她告别。
再有意识时,迟休被陌生的声音叫醒。
恍惚睁眼,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她。
紧接着,少年身后的年轻女人上前,看着自己,却喊出了母亲的名字。
迟休对二人没有印象,但听到女人说出她的姓氏以及是母亲朋友的女儿时,顿悟。
秋英浅跟她说过,母亲秋晚在世时,曾和一个程姓男子为挚友,对方在迟休两岁前常来家里。
迟休两岁那年,秋晚因病过世,而那名程姓男子也再无音讯。
迟休伸出手,被女子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这是这些天来。
她唯一感觉到的温度。
跟着两人走进程家,迟休当时只意识到一点。
程家。
很有钱。
被带到程见君身前,不出意外,他开口第一声叫出的也是母亲的名字。
程见君难掩激动,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迟休静静注视他,没什么感觉。
再后来。
她见到了齐湘。
面对迟休,齐湘脸色变化得精彩,迟休心底有个猜想。
“秋晚?”
果不其然。
齐湘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在怀疑中叫出母亲的名字。
只因此,迟休好像能勉强确定一件事,但还不够确切。
齐湘为她改了名字,迟休没有拒绝。
她能看出,齐湘不喜欢自己。
顺其自然地,迟休住进了程家。
程氏一家四口性格直爽,迟休没怎么觉得拘束,因为平时除了齐湘,其余三人因为学业或事业很少回来。
可毕竟是别人的家庭,迟休只是插足其中。
违和感一直缠绕她。
迟休不想去猜齐湘对自己的看法,但与齐湘的交涉中,她都识趣地保持距离。
如此这般,迟休在程家不知不觉住了六年。
平静被无意打破。
高二那年,迟休被造黄谣,事情愈传愈烈。
学校要求家长出面,迟休给程见君打了电话。
迟休高中时被请家长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好在程见君每次能赶来与校方交涉,她才免于受困于此。
从学校结束谈话回去后,程见君从来不会说迟休什么,只是沉默。
让人窒息的沉默。
但那次不一样。
那天,迟休站在办公室里,看到来人时脸色一僵。
齐湘缓步靠近,在迟休身前站定。
迟休忘了那天齐湘跟教导主任以及陆长远说过的话,她只记得跟在齐湘身后走出办公室,女人高跟落地的脆响。
如同铁锤裂骨,一下一下敲在迟休看似坚硬的心上。
刻意保持的距离,在此时被彻底撕开屏障,她直白而赤裸地落入齐湘掌中,等待审判。
在教学楼拐角的楼道里,齐湘停下脚,转身垂眸注视迟休。
“上次月考,多少分?”
迟休面色平静:“六百五十一。”
齐湘看她,冷嗤一声。
“怎么?没考好就可以闲了是吗?”
迟休抬眸,对上齐湘审视而冷厉的目光。
“我没有。”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说了――”迟休蹙眉,直直盯着齐湘,“我没有。”
齐湘面露不悦:“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谣言怎么回事儿?”
迟休不作声。
“呵。”
齐湘别过脸扯起嘴角,忽又看向迟休。
“别学你妈。”齐湘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姑娘家,自重点。”
迟休强忍怒火,咬牙道:“我没有。”
“另外,我告诉你。”齐湘目光睥睨,压低声音,“记清楚,你姓迟,你跟程家――”
“连收养关系都不是。”
齐湘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迟休杵在原地,木然注视反光的地面。
秋英浅走后,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
哪怕面对唯一至亲的死亡,也没能唤起她的悲情。
迟休记得一句话。
绝望是后知后觉的汹涌。
那一刻,迟休才真实意识到噎在心里的感觉。
她被抛弃了。
不被信任地,不被选择地,不被欢迎地。
遗留世间。
多年前的猜想被印证。
程家更多地,是将对秋晚的感情投射在迟休身上,无论是感激、憎恨还是愧意。
都不是为她。
被无力感侵蚀,迟休也不想去争辩什么,沉默离去。
直到,那个名叫韶谌的转校生闯进她的世界。
迟休对他的桀骜感到莫名其妙。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直率与热烈,又带着少年独有的乖戾轻狂。
不曾想,他愿意相信她。
不顾一切。
当她走进教室面对猜疑时,当她等待宣读检讨时,韶谌出现的瞬间,迟休堵在胸口的感觉终于清晰――
委屈。
明明她也不知道谣言是怎么回事,却要在真相被掩埋的时候被迫承担一切。
望向少年,少有地,迟休有了一个奢望。
或许有离别的前提。
但那一次。
她想。
视他为救赎。
然而光被她亲手撕碎。
那年夏天,少年的眼底盛满温柔,告白被小心说出,却藏不住热烈。
“迟休,我喜欢你。”
迟休静静注视他,眉眼淡漠,克制地说出冰冷至极的话。
“你难道不会烦吗?”一顿,迟休低睫,“我烦了,抱歉。”
声音很轻。
但足够中伤少年纯粹而桀骜的心。
韶谌怔在原地,半晌,终于出声。
“好,抱歉。”少年哑了声,“那你走吧。”
她漠然转身。
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