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君父…知否? (第2/2页)
“是。”
张师爷退了下去,正好与进门的朱琪擦肩而过。
朱琪气呼呼的高声喊着:“爹,你为何要借给贺临粮食啊?”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多问。”朱立群当然不好告诉儿子自己是输给贺临了。
儿子输给贺临,老子也输了,丢人。
朱琪仍然不理解,张口还要追问,被朱立群厉声打断:“天天游手好闲,明年秋闱你有把握了?!还不回去读书!净在外面丢人现眼!”
朱琪在外面逞威风,但在家还是很怕自己这个老爹的,缩着脖子,低头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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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漳州之后,贺临收到卢同知的消息,说雍王遣了下人求见,有话要转达。
贺临让衙役带了这人上来,交谈才知,雍王摆了席面,邀请贺临明日在福州一聚,一起吃顿饭。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贺临忙的焦头烂额,原本想拒绝,但想到明日自己反正要去趟福州总督署,也是顺路的事,遂应允了下来。
送走了雍王府的这个下人后,魏高奕忽然来了州衙。
“这几日我来州衙寻你你都不在,问州衙的人,只说你出去了,具体干嘛一概不知,这是为何?”
“去各府县借粮食了。”虽一路奔波劳顿看人脸色,但此时贺临答的轻描淡写。
魏高奕在她旁边坐下,长叹口气:“我这几日都有去城墙上,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了,城里的粮价也涨的厉害,朝廷那边有消息了吗?赈灾粮什么时候下来?等赈灾粮下来,日子想必就好过许多了。”
贺临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桌子上一叠公文里,翻出了那本奏疏,递给他。
魏高奕疑惑的接过,打开逐字逐句看完,随后愣在原地。
“三十万两……为何只有三十万两……长赢你报上去的不是六十万两吗?!”
贺临靠着椅背,沉默片刻:“上面说了,国库亏空,三十万两,是各部缩减来年预算才挤出来的。”
“可你上奏疏之前不是与我说,国库拿出这六十万两应该不难吗……”
贺临垂下眸子:“拿出来不难,可要看皇上愿不愿意拿出来。”
“怎么可能!”魏高奕一把从椅子上站起,义正言辞:“皇上乃万民之君父,如今子民有难,君父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一定是皇上被小人蒙蔽了,对……此事一定是内阁搞的鬼!”
贺临看着激动的他,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宛如一潭死水:“博信,这几年……陕西大旱,有名有姓者饿死了三十七万,山东济南府饥荒,又死了十万,还有浙江福建河南水灾,更是不计其数,君父……知否?”
魏高奕神色恍惚,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呢喃:“当然……是知道的……”
“可是这几年,工部修建园林……从未停止。”
这些年,各种天灾人祸,民众死伤无数,皇帝知道吗?
知道啊,可又如何呢?
在他心里,恐怕这些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
看多了,或许已经麻木了。
没人有会把百姓的尸首抬到他面前,就算他亲眼看到了,那又怎样呢?
他坐在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聚集着世界上最大的权力与财富。
高处没有贫困,没有剥削,没有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他要的,不过是将自己的私欲,强加在天下人之上!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
景历帝不是个愚蠢的皇帝,但绝对是个自私的皇帝。
而更令人心碎的是,他不是生来就自私,刚登基时,他也曾励精图治,也曾为国为民。
那时的他,是真正的君父。
可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那些曾对他抱以希望的读书人,士大夫,却依旧还对他抱以希望。
魏高奕所有的坚持、信仰,在此刻摇摇欲坠,缓缓坍塌。
他木然低头,看向手里的奏疏:“天地君亲师……君父……”站起身,宛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往前走,恍惚着走到门边,对着外面的那片天地,忽然跪了下来。
他眼圈通红,望着那灰蒙蒙的天,泪止不住的滑出眼眶,声嘶力竭:“君父啊——”
贺临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现代人天生对君王这种封建观念是抗拒的,因为从小接触的教育就是觉得封建是糟粕。
可古人不是。
他们学儒,像这些读书人,更是从小被灌输天地亲君师这样的观念。
因此他们对君王这种,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与孺慕。
而且在这种君主专制的模式下,国家是好是坏,很大程度上就看君王个人能力,文人只能将治国的希望放到君王身上。
像李鸿仁那样为官多年的人,尚且对皇上有盼望,看到奏疏都还会心寒,更别提像魏高奕这样尚未入仕的学子了。
以前魏高奕不懂,或许是因为知道的信息不多,所以会给皇帝找理由。
是朝廷有奸臣当道,是太子与六皇子扰乱皇帝视听。
但如今他通过贺临,间接成了局内人。
虽然知道这些现实,对魏高奕来说,肯定会造成信仰的崩塌,但贺临就是故意的。
魏高奕需要这样的崩塌。
在社会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改变封建制度很难。
治国的希望,不是不能放到君主身上,但如今,起码不能放到这个君主身上。
魏高奕以后若要为官,就不能活的这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