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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士相之争 (第2/2页)

桓玄后来被封为义兴太守,大体相当于无锡市市长。桓玄郁郁不得志,登高山、览太湖时,发出了那一句著名的感叹---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

人生两大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二是踌躇满志。父亲桓温当年是九州的盟主,我现在却只是个厅级干部,我心不甘!

桓温虽早已去世,但毕竟曾是东晋势力最盛的大军阀,在荆州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荆楚大地,势力盘根错节,桓家在荆州的群众基础还是不错的。现在,桓玄目睹中央的司马道子、王国宝,与江淮的王恭、荆州的殷仲堪矛盾越来越深,感觉到自己重现父辈辉煌的机会来了。

浑水最适合摸鱼,桓玄成功说动殷仲堪、王恭造反。造反的名义,老俗套—清君侧,被清的对象--王国宝。按照我国《民法典》中虚假意思表示和隐藏的意思表示的辩证关系,造反派的虚假意思表示是消除中央领导身边的小人,隐藏的意思表示却是,打击王国宝的幕后大老板--丞相司马道子。

镇守京口的王恭率先行动。王恭命北府名将刘牢之为帅,率北府兵进逼首都建康。

北府兵一来,司马道子慌了神。不过,他反应也倒快,丢车保帅,忽悠白痴侄子、晋安帝司马德宗下诏赐死王国宝,并派人向王恭道歉。

这招儿,当年汉景帝也用过,以为处死了进言削藩的晁错,七国的“清君侧”之叛乱就再无理由。然而,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其父为劝阻其少管帝王家闲事而服毒自尽)的晁错成了替罪羊被宰,甚至是被用的酷刑腰斩(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没能换来七国的罢兵。

这个剧本本来很烂,因为,造反这活儿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司马道子病急乱投医,管他灵不灵的先照抄了一遍。

结果,居然取得了奇效。王国宝死了,王恭觉得已师出无名,退兵回到了京口。

这个王恭,挺有意思,至少是个饱读诗书、满脑仁义礼智信的厚道人,不愧是太原王氏的子孙,堪称贵族。然而,司马道子对王恭的妥协,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司马元显,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劝父亲不能一味对藩镇妥协,并提出了一妙计—“以藩制藩”。即,安排心腹之人出镇地方,以抑制荆州的殷仲堪和江淮的王恭。

司马道子深以为然,重用皇族中的司马尚之和司马休之兄弟,代替王国宝,并派王国宝的哥哥王愉,出任江州刺史,大体相当于现在江西省军政一把 手。

为扩大江州,司马道子又把豫州(河南大部、安徽和山东一小部分)的几个郡划给了江州。

没想到,这引起了一士族子弟的强烈不满。

庾楷,东晋名臣、明穆皇后庾文君之兄庾亮的孙子。现在王国宝、桓玄、王愉、庾楷等人还在为荆州、江州、豫州什么的纠结,当年庾亮是什么职务?

他曾兼任过江州、豫州、荆州三个州的刺史!外戚的力量,自古以来就非常之重。颍川庾氏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一样,都是东晋一等一的高门。直到现在,江西九江市内还有庾亮南路、庾亮北路。

庾楷虽比不上爷爷,也做到了豫州刺史。

庾楷本是司马道子的人,现在司马道子把他豫州的几个郡划给江州,感觉很受伤,就找到了王恭倾诉:现在朝廷的一帮王八蛋,比王国宝在时还可恨,他们试图削弱我们藩镇的势力,不如咱们一起揍丫的。

王恭,自然明白朝廷的意图,联络荆州的殷仲堪、桓玄,举起了

第二次清君侧的大旗。

清君侧大军分三路向建康逼近:

第一路,江淮北府兵,统帅是青兖二州刺史王恭,主将是北府名将刘牢之。

第二路,荆州军,统帅是荆州刺史殷仲堪,主将桓玄、杨佺期三兄弟(弘农华阴杨氏,杨坚先祖)。

第三路,豫州军,统帅是豫州刺史庾楷,主将段方等。

三路大军逼近首都建康,司马道子慌了神,司马元显倒是很硬气,他劝父亲:上次就是跟王恭服软导致惯坏他们了,这次如果再服软,场面更没法收拾了。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就全权委托给你吧。司马道子干脆把中央军权全权委托给了儿子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的自信是有原因的。他敏锐的觉察出了三路大军的弱点---各怀鬼胎,果断的采取了“打一路、拉一路、看一路”的战略战术。

打一路。显然是打最弱的,谁最弱?庾楷的豫州军。

司马元显命司马尚之率军在慈湖击败豫州军段方部,又在牛渚(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镇)打败豫州军主力。庾楷逃奔桓玄。

拉一路。拉谁?拉江淮的北府兵。司马元显敏锐的感觉到,刘牢之有怨气,有反正的基础。

因为,直到现在,刘牢之虽然有辅国将军(爵号)的高级职称,但行政职务仅是个晋陵太守,相当于现在江苏常州市的市长,正厅级干部。

刘牢之,北府之龙,在决定南北命运的淝水大战中居功至伟,为什么升迁如此之慢?

在于刘牢之的出身。他不是高等士族,而是出身将门庶族,在讲究士族门第的东晋,功劳再大,也做不到州刺史这样的方面大员。

王恭出身著名高门太原王氏,又是晋孝武帝司马曜皇后王法慧的哥哥,自然从心底里瞧不起庶族武将刘牢之,平常多有轻慢之举。

国之栋梁,受如此轻慢,刘牢之渐渐的对王恭心生不满,直至怨恨。

司马元显就像无间道中的阿孝,施展离间之术。他派北府旧将高素,找到刘牢之,一句话,就令刘牢之改变了立场:

“倒戈王恭,事成后,他的位置你来干!”突破上升天花板、实现阶级跨越,对雄心勃勃的男人的诱惑力之强,可以想象。

当时,荆州军已攻入江州,在白石大破司马尚之的中央军,桓玄率军进至横江(今安徽和县东南,古长江渡口),逼近京师建康,朝野震动。

生死存亡之刻,刘牢之突然宣布---率本部北府兵反正,拥护中央,回军攻打王恭。

主将火线反正,王恭猝不及防,狼狈出逃投奔桓玄,半路被擒获,押送至建康斩首。

王恭被斩,刘牢之率北府兵和中央军进军至新亭。

新亭、白下,一南一北两军垒,建康宫城的南北门户。荆州军见同盟的豫州军覆没,北府兵反正,军心开始涣散。

荆州军毕竟历来强悍,司马元显也没有把握必胜,工作以搞和谈、瓦解为主。司马元显以朝廷的名义,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江西省长),杨佺期为雍州刺史(行政中心在襄阳,湖北、河南各一部分),桓修为荆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

这个任命文件,耐人寻味,挑拨意十足。桓玄、杨佺期由厅级干部一跃成为省部级大员,还是封疆大吏,自然十分满足。但,殷仲堪由第一强藩的荆州调任广州刺史,显然是遭贬,勃然大怒。

代替殷仲堪担任荆州刺史的桓修,又是何人呢?

桓修,桓温弟弟桓冲的儿子,也就是桓玄的叔伯兄弟,简文帝司马昱的女婿,在中央任职。

不久,桓玄、杨佺期、殷仲堪回过味儿来,又在浔阳重新结盟。对,就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浔阳,今江西九江。“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看老王的书,可时不时的重温文学经典。

一看三人又要造反,朝廷不得不又重新任命殷仲堪为荆州刺史。

团伙内部裂痕的根源,从来不是分赃不均,而是心理失衡。桓玄、杨佺期、殷仲堪三人矛盾重重,开始互不信任。

对桓玄来说,荆州是我们桓家发家的地方,是记载着桓氏辉煌与荣耀的圣地,只有我们桓家,才有资格做荆州之主!

399年12月,荆州发大水,殷仲堪开仓放粮赈灾。危急时刻,人家都是雪中送炭,桓玄却雪中送屎,他趁机率江州军队突袭了荆州屯粮之地巴陵(湖南岳阳)。

对,就是《岳阳楼记》中的巴陵郡。“庆历二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再说一遍,看老王的书,能温文学经典。

军粮没了,殷仲堪只能用芝麻给士兵们充饥。芝麻这玩意儿,少吃还挺香,补肾治白发,但常吃就跟天天喝崔字牌小磨香油似的,谁也受不了。

无奈之下,殷仲堪向雍州刺史杨佺期求援。

杨佺期的回复,耐人寻味:既然军粮没了,江陵(荆州治所)也没必要守了,你,率军到我襄阳来,咱们一起防守吧。

粮食没了,就放弃领地,与手足长疮就砍掉手足何异?殷仲堪当然舍不得荆州,他给杨佺期的回复更有意思:江陵最近筹备了足够的军粮,你只管派援军过来。

杨佺期信以为真,率军来救江陵。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江陵除了每天能供应点米汤,啥也没有。

连芝麻都吃完了。

杨佺期暴跳如雷:骗子!这下完蛋了!

说是军队,其实都是一个个血肉之躯的人组成的,人得吃饭,没饭吃骗援军来又有何用?仅是壮壮胆给点心理安慰?还是临死前拉上个垫背的一起灭亡?殷仲堪秘书出身,打仗是外行,脑回路也真是清奇。

桓玄可不管这些,率军攻击,击杀杨佺期。至于殷仲堪,毕竟曾经是好友,桓玄赏了他个自行了断。

桓玄终于实现了他重主荆州的梦想。东晋朝廷见三方火拼完毕,下诏承认桓玄的胜利果实,任命他为荆州刺史兼江州刺史,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军事。

至此,本次东晋内讧,以桓玄与司马元显的共治收场。

桓玄、王恭,皆东晋高门名士,所谓魏晋风度的代表。王恭,天生美男子,东晋名臣孟昶(与后蜀末代皇帝同名)未发达时住在京口,某日,透过家中篱笆见一身材修长的男子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乘高舆、披鵗氅裘缓缓而行,风姿卓绝,叹道:真乃神人也!

既有山的风骨、又有水的柔姿。此人,就是王恭。

人出名了,就好留个名人名言,有专人记录并传播。王恭的名言是: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史载王恭的品格也很高尚(少有美誉,清操过人)。

而桓玄,也有典故加持。据称其出生时,有光照亮房间,故桓玄小名灵宝。

长大后的桓玄,相貌奇伟,神态爽朗,博通艺术。王恭死后,桓玄曾登江陵城南楼,叹道:“我现在想为王孝伯作悼词。”

片刻著文立就。

史载,桓玄击灭殷仲堪、杨佺期后,荆州刺史府、江州刺史府、后将军府、七州都督府、南郡公府都来祝贺,五个版牍(贺信)一同送到。桓玄风姿卓越,在大厅见到贺信即一一提笔回复,皆美而成章,并不揉杂。其实,老王认为,这不过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导致超常发挥而已,多巴胺疯狂分泌下,文思自然如尿崩,再正常不过。

桓玄的品格,在别人看来也不错。

某次,荆州刺史王忱(喝酒喝死那个)去看望桓玄,桓玄备酒热情款待。王忱是吸了毒来的,他服用了五石散。前文已述,服用五石散的人会浑身燥热。

现在你在饭店吃饭点啤酒,服务生一般会问“先生你要常温的还是冰的”,而在魏晋时期,酒除了温的就是常温的。王忱吸了毒不能饮冷酒(常温的),于是,喊了一声“温酒来”。

没想到,这一嗓子,把桓玄给喊哭了。

温,桓玄的父亲是大军阀桓温,名字带个温字,王忱的这句犯了人家父亲的名讳。

王忱有些醉了,不明就里,打算离去。桓玄却擦了擦眼泪:“犯的是我的家讳,与你无关。”

王忱顿时酒醒了一半,感叹道:“灵宝,如此旷达!”

其实,仔细品味就可看出,这是桓玄在提醒王忱:就这样走了?你他妈的语言犯戒了知不知道?

人格再高尚,也千万别拿人性去考验。人是灵长目动物,群居,群居就有阶级,因此,追逐富贵权力完成阶级飞跃,是难以剔除的人性。

王恭与王忱原是莫逆之交,后因政见不同心生裂痕。某次,二人一同到何澄里作客,席间闹得不和谐,王忱敬王恭酒,王恭不喝,王忱强敬,二人互相扯着对方衣服要动手。

王恭的随从一看,跑回府中喊来近一千人。王忱这边虽然人少但也不示弱,眼看双方就要上演群殴,都要接受治安处罚,何澄赶紧坐在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把双方劝开。

两个当世名士为了一杯酒差点上演群殴,与贩夫走卒何异?《世说新语》对此事件进行点评:因着权贵和财富而结交,古人认为是羞耻的。

桓玄小时候,与堂兄弟们玩斗鹅的游戏,桓玄的鹅老输。一天早上,堂兄弟们起床后,发现他们的鹅昨晚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堂兄弟们向桓冲报告。桓冲苦涩的笑了一下,知道肯定是侄子桓玄干的,一问,果然如此。史载桓玄出生于369年,但未载明具体日期,不过,从桓玄的性格上看,其生日应该介于10月24日至11月22日之间,属于腹黑的天蝎座。

桓玄虽有凌云之志,却为成事不择手段,其中偷袭好友殷仲堪的地盘并逼其自杀,肯定是其道德上的一大污点。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高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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