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投靠 (第2/2页)
距离班慕岛只剩下一两天航程的时候,大家的工作基本上都到了收尾阶段——樱子的纪录片已经取得几乎所有素材,正在忙着和摄影师小姐讨论研究如何剪辑排版;奥尔瑟雅完成了她的航行日记,一页又一页漂亮的手写希腊文和颇见功力的简笔画令我惊叹不已;赛琳娜关照大家的健康,同时不停地采集生物样本,她坚信清洁的水质是扼制传染病的最有力武器;晓雾每天都要检查仪器和备份数据,只不过一有空闲就会吊在我的脖子上撒娇;我自己的地图也已经画得密密麻麻,看来得从中筛选重点才可以,否则全部零花钱都得搭进这个资助计划里,不过这是上岸以后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总算有空和这位神秘却从未见诸于新闻的英国贵族小姐艾拉促膝长谈啦。
导航地图上的班慕岛越来越近地呈现在梦想号的扫描雷达上,红棕色长发女勋爵的身世故事也越来越清晰地回响在我和妹妹晓雾的耳畔。
艾拉·温莎的曾祖父年轻的时候生活在英属黄金海岸,那个时代大英帝国的余辉尚在,年轻的伯爵衣食富足,意气风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伯爵带着新婚妻子回到英国,加入军队分别从事运输和护理工作,巧遇结识了当时任职汽车修理工的伊丽莎白·温莎二世少尉,三人一见如故,结下深厚情谊。
战后,温莎伯爵与夫人重回非洲,然而加纳和尼日利亚纷纷掀起独立浪潮,作为王室远亲的他们在风云变幻之际难以继续安稳经营自己的产业,家道中落。五十年代,伊丽莎白·温莎二世登基加冕,以书信召唤两人返回祖国。然而伯爵习惯了西非雨林,并不愿意回到那个烟雾弥漫阴雨连绵的伦敦,何况他为人低调,不喜欢王室生活,连爵位封号都不愿对外公开,导致媒体对他一无所知。接下来,我们这位勇敢的前辈带着心爱的妻子和年幼的两个孩子沿着大西洋岸一路向南,溯刚果河向上,辗转谋生。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老一辈已经故去,新一代在这片大陆生活了下来。艾拉出生的那几年正遭遇刚果内战,她的父亲救助了不少英国侨民,再次得到女王的赞许和奖励。女王年事已高,非常希望能再次见到故友兼远亲的后人。可惜,白金汉宫探亲之旅尚未成行,小姑娘刚刚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双双在战火中不幸罹难,好心的邻居收养了她。
两年前,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年轻、热情的本地铁匠,他们结婚了。今年,女儿丽娅出生后不久,夫君感染埃博拉病毒不治身亡,临终前安排艾拉和丽娅在疫情结束以后前往姆班达卡投靠故乡的亲戚。
可怜的艾拉好不容易带着襁褓之中的女儿挤上了这破旧的渡轮,小女婴却因为环境恶劣患上了阿米巴痢疾,眼看就要脱水身亡之时遇到了赛琳娜送来的药物,不想却目睹后者被劫持,引发前面讲过的骚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凶险,年轻的女勋爵一气之下决定转而投靠这边——当时她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以为只是普通的测绘船。
这个故事让人非常难过,从小到大就没掉过眼泪的晓雾眼圈都有了些许泛红。小天文学家低着头,双手慢慢捋着自己的波浪金发,良久之后缓缓开口。
“艾拉勋爵,你愿意回英国吗?”
“不要这样叫我,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年轻的小姐摇摇头,又点点头,“事到如今,如果能回到她身边,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为了我的丽娅健康成长。”
和晓雾一样,我也明白这句话中的“她”是何方神圣。
“要不写封信吧?梦想号到达布拉柴维尔之后,我可以协助你返回祖国。女王陛下肯定会收留你的。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艾拉慢慢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掏出一些小小的旧物件,有火漆印章,有徽记,有羊皮纸,有旧的书信,还有一支羽毛笔,看得出来都是英国王室的东西。
“我也不是不想求助于自己的家族,虽然听起来很陌生。”红棕色长发松垂在她的眼前,“问题在于我手腕疼,写不好字。”
写不好字就不写?还真是典型的英国贵族派头啊。我啼笑皆非,出于礼貌没有露出表情。
“晓雾,带咱家的信纸了吗?我们一起帮助艾拉勋爵如何?”
“没有封地,何谈爵位……”年轻的女勋爵摇摇头,“算啦,小雪,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如果能帮我写封信给女王陛下,他年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蓝眼睛姑娘从书包里找来了右上角印着熙德大人骑马执剑图案的横格信纸,赛琳娜从船上找来了之前用来写航行日志的旧式墨水。
“恕在下僭越,能否借来一用?”我指指包裹中的羽毛笔。
“您的人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所有的家什包括我们母女现在都属于您。请用吧。”
“艾拉,别这么客套,咱俩差不多大吧?”我没再喊她的封号,“你说,我写。”
虽然小时候受过严格的书法训练,但是羽毛笔写字就是很慢,我的英语水平又差劲,很多单词要跟她确认拼法之后才敢下笔。晓雾的英语非常流利,她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拿着一支中性笔把艾拉的口述在第一时间写了下来,呈在我前面。
大半个小时之后,一封短短的信终于完成了。晓雾又找了个透明文件袋,把它装了起来递给艾拉。
“请允许我再次表达崇高的谢意,才貌双全的德·维瓦尔小姐们——大小姐,您的书法真漂亮,如果祖父在世一定会赞叹不已。”英国小姐向我行礼,“靠岸之后,还要劳驾两位关照我们母女。”
“只要艾拉勋爵能够顺利投靠——不对,应该是回归白金汉宫,我们的航程也算圆满。”我安慰她,“班慕岛快要到了,我们在船上休息最后一晚,明天天亮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