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时意吾妹,应迷途知返。 (第2/2页)
方才还滚烫的茶水已经凉了不少,虽还热着,却再不能回到刚冲进茶盏时那般沸腾涌动之机。
而明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金宫之中往来客人,不饮酒便饮茶,她不胜酒力,便在茶道下过苦工,这些花茶她更是如数家珍。
这花茶,本身不过尔尔:
而小小女郎用尽心意准备的这些,其后代表之意,她更是明白。
明前茶,便是在清明寒食节之前采制的茶叶,乃是囫囵的茶叶大分类,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但能用在此处,其实也不过只是与她的姓氏沾了个同样的字,明。
而海棠花茶,恐怕也并非是因为主人喜欢这花茶的芬芳馥郁,更不会是因为她喜欢海棠的花香甜口,只不过只是因为其中沾了一个海棠的棠字。
明,棠。
一盏花茶,道尽她夙夜情思。
小小女郎准备了这样多,实则不过一心压在她的身上。
但这样聪明的宛如情人间耳厮鬓摩,悄悄呢喃的字谜,亦如明棠回应不了周时意的情意一样,这字谜她不能看懂,亦不敢看懂。
明棠知道女郎心思细腻,但正是因为女郎心思细腻,明棠才不会再放任周时意这般沉沦——明棠曾以为周时意不过是爱俏,喜欢她的皮囊,如今一到周府,才知道她竟是当真动了真心,更觉此事必要断开。
就算不是那谢老贼威胁,明棠为着周时意的一切,身为她认的干“兄”,也不能再看她这般颠倒沉沦。
明棠便这样看着她,平静而和缓,一字一句道:“小子愚钝,不知是何用意。”
周时意闻言,惨然一笑。
明棠何等钟灵毓秀,又怎会不知这花茶含义?
知道也为不知,便说明她早就心意已定。
周时意知道面前的人,与自己再无关联。
她下意识想脱口而出一句,问清明棠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好?
可末了又想起,再多的哀求挽留和泪水,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她是周氏的女郎,也该有周氏女郎的傲气。
纵使周时意的情如何热烈如火、坚如磐石,却也从未想过一定要以自己的念头去改变旁人的想法,求来的又有什么意义?
——这便是她的可贵之处。
于是她道:“是,本就不是什么受重视的东西,又何必放在心上?”
周时意低头去拭泪,面上的神情亦渐渐淡然。
她被泪水洗过的剪水双瞳澄澈温柔,定定地将明棠镶入眼中,轻声又问:“还请三郎君为我解惑,何为迷途知返。”
明棠便长叹了一口气。
她却也没有多说,有些话不必用话言明。
明棠招手,将那一直引着脖颈探头看这边的使女召过来,命她去取一枚新鲜的桃来。
这个时间连桃花都还未开,能留下来的桃都是去年藏在冰窖里的金贵物件,但再是冰窖冷藏,隔了这许久了,桃儿也不新鲜了。
使女还在心中想,这明府三郎君难不成不知道冬日里的桃儿不够好吃,周时意却似乎已经心有所感。
而明棠接过了那任劳任怨的使女匆匆抱回来的桃儿,拦了那使女伺候的动作,只亲手将这还带着冰碴子的桃切成了两半,随后推到周时意的面前。
“此便为,迷途知返。”
“时意吾妹若一心强求,无非缘木求鱼,升山采珠。”
“阿妹千好万好,是明某人志不在此,山水不逢,难结秦晋。”
周时意的目光就落在那汁水淋漓的桃上,甚至连明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周夫人只瞧见女儿在长廊下枯坐,呆呆地看着那被分成两半的桃儿。
那桃儿渐渐地化了,软趴趴地不成样子,也没了看像。
周夫人怕周时意又钻了牛角尖,连忙叫使女将那桃子取走丢了,正欲坐在她身边好生抚慰几句,便听见周时意又哭又笑地长叹。
“桃子,分桃……可笑我,竟看走了这个眼?”
分桃,实则为龙阳之好,断袖分桃。
明棠之意,乃是她无心吹箫引凤的风情月思。
不是她周时意不好,而是这位镇国公府的三郎君,无心红颜。
*
拾月跟着明棠出来,其实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自小苦恋武艺,于读书写字一道上却很是不足,不懂明前海棠花茶,亦不懂分桃之爱。
明棠为斩断周时意情丝而来,怎就靠着那一枚桃儿就成了?
明棠上马车打道回府,拾月忍不住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只怕自己问的不好,于是反复欲言又止。
明棠被她的目光看得难受,一敲她的脑袋:“有事就说,不许吞吞吐吐。”
拾月知道自家小郎君也从不说假话,既然叫她直接问,她也就直接问了,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告知。
明棠轻咳了一声,便将所谓断袖分桃的故事讲与拾月听。
拾月听得瞠目结舌,转念一想,这世俗风气之中确实常有龙阳之癖。
只是她书念得少,脑子也没有那般灵光,哪知道明棠以一枚桃子,便言明自己与周时意绝无可能。
拾月咂舌:“总是小郎君聪明,你们聪明人说的话,属下这等不念书的,总是不晓得的。”
明棠轻轻应了一声。
她面上有些倦色,心中亦有些淡淡的苦闷,幼瘦的眉头微皱。
明棠从未想过伤害无辜之人,便是周时意的痛苦并非她的过错,今日见她落泪,心中也堵得慌。
拾月有心开玩笑逗她开心,便说城外开了一家新的洋货铺子,好多新鲜玩意,喊明棠去赏玩。
明棠也知道自己心有郁气,当散散心,遂欣然同意。
却不想这一去,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