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往 (第2/2页)
他不再是雁北大学金融专业应届毕业生,不再是人菜瘾大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也不再是保你赢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实习生,而是大明朝十八岁考中秀才的青年翘楚,被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苦命孩子,晟记商帮苏州分号大掌柜邓鼎城的长子邓源——没有名分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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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周升的马车,邓源想到了一个问题:邓鼎城应该是极度地望子成龙,否则不会在断绝联系十九年之后,还让邓母带儿子来苏州读书。那他要是逼着自己去参加科举,自己该如何是好?当然,有赖于中学课本上那么多背诵全篇的古文,邓源在这个年代看书还是凑合的;毛笔字也可以好好练练,小时候临过梁同书的帖,现在捡起来正好用得上。可真正难的是考试内容啊。那之乎者也的,子曰诗云的,邓源表示臣妾做不到啊。这一刻邓源脑子涌入无数科场前辈的身影:范进,周进,马二先生···对了,还有孔乙己···
一旁的周升谈兴上来了:“大侄子十八岁就进了学,这在应天府也算是上等的资质了。邓大哥让孩子来苏州读书,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源儿休息几日后,便和本地的士子们多走动走动,考校考校。邓大哥在此地已经入了籍,大侄子可以附籍在苏州应考。若是觉得本地不好考,等流寇平定,回乡应考也行。”
邓源无声地一笑:这便是传说中的高考移民吧?只不过印象中的高考移民都是从教育高地往老少边穷地区转移,很少听说从西北移到苏州应考的。那不大脑袋吗?
苏州,在后世可是属于高考单独命题的江苏省,惹不起,惹不起。
在和邓母短暂的相处中,邓源意识到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误区:过去他想当然地认为明朝商人地位低下,不能参加科举。但事实上,即便是在最歧视商人的朱元璋年代,朝廷也从未明文禁止过商人应考。因为当时国家并不承认商人的身份,既然“没有”商人这个群体,自然也就不存在“禁止商人应考”的做法。而多数商人都有本业——有田地,或者有手艺,便入了民籍或者匠籍,便能以合法身份应考。后来商人的重要性逐渐凸显,朝廷更是在两淮一带设置了商籍,有限度地允许商人子弟在行商之地入籍考试。商籍对晋商的极大优待,因为商籍的条件卡得很死,也很简单:山西,盐商。
而盐业恰好是晟记的主业之一,晟记商帮是东南一带最大的山西盐商。邓鼎城的大舅子,晟记当代掌门人的嫡长子段英奎正是扬州盐务总商。
因为未曾联系,所以邓母并不知道其父邓鼎城是入了当地的民籍还是盐商的商籍,虽说晋人重乡土,轻易不会在外附籍,但考虑到邓鼎城的光辉历史···
邓源便好奇地问道:“周叔叔,我···我爹他入的是商籍还是民籍?”
周升露出一个“你很懂行哟”的表情,答道:“入的民籍。早些年,他就在府城和苏州辖内的昆山、太仓都买了田地,置办了宅子。唉,他是打算将来在此地养老的。”
邓源了然。在他学的金融史中,晋商在外的掌柜极少有在行商地大规模置办产业的。一来东家会猜疑,二来晋商重视“衣锦还乡”,发了财往往会在老家买田买宅。但邓鼎城另当别论——娶了段氏嫡女,在苏州置办的田产多数都在段氏的名下,东家不会说三道四。而且当年为了攀高枝而抛妻弃子,在乡里名声已然不好,加之父母俱已不在,回乡的心思也就淡了。至于太原,那是妻子段氏的老家,若是老了回太原定居,岂不是自认了上门女婿的身份?
听说这些年段氏也没怎么回过老家,除了三年一度的账期陪邓鼎城回总号结账,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苏州相夫教子,看起来也是愿意在此地养老的。本来人家一家人过得也算和美,可现在邓源来了,无异于给段氏心上扎了一根刺,而且这根刺还是邓鼎城亲手扎上去的。
邓源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这他娘的不就是大明晋商版情深深雨蒙蒙吗?而自己就是那个闯入者陆依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