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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葬母亲 (第2/2页)

“东北四屯那现在时兴戴重孝了,哪像咱们这里头顶一条布就完事。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我看过年就得兴请喇叭,女儿结婚……”

他的后面的话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了:“是呀,没有喇叭素不搭的,特别是结婚,不混和不热闹。那什么,我也听说北四屯姑娘出门子也时兴办置了。”

刚才郑桂琴的那一番话好像被人忘记了,她坐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到东房山的厕所里蹲下。

入了殓开了眼光,这丧事头一天的礼数就结束了,其后便是赵庭禄哥个几个轮流守夜。红漆的棺材,流泪的白烛,棺材前的贡品以及袅袅升起而后又随风飘散的香烟儿,把赵庭禄引入一个倘恍的境界里,仿佛现在就与母亲秉烛而谈,共话当年。

第二天依然晴好,而且好像比上一日还暖和。

拉魂时,赵庭禄被搀扶着倒过身子拖着扫把走在前面,后边跟着的是死者的孝子贤孙。从家门口到小庙,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却是足足走了五十多分钟。赵守志的胳膊上佩着青纱,青纱上缝了一小条红布。那顶常戴的黄颜色狗皮帽子,不知丢到哪了?现在套了一个滑冰帽在头上。他有点狂,提的看见前的一切,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拖着扫帚头被人架着向前走,不明白那个孤老头子提个茶壶干什么?

大榆树的确切年龄没人知道,年长一些的人说在他们小时候这两棵树就已经繁茂参天了。大榆树下的那座庙宇当年被红卫兵当做四旧拆除了,只留下两块方石。虽然如此,因循旧时的习俗,人们依然在这里举行送别逝者的仪式。现在,赵守志就跪在地上,前面是老姑,右面是梅春大姐,左边是二伯家的梅平姐。

“现在有双岭县政平公社政治大队林秀云老太太因病于一九七七年一月二十七日仙逝。亡人生前勤俭持家急公好义兢兢业业品德高尚……敬请冥府诸位大人予以保护,以不受凶神恶鬼强行夺其财产。幽冥有凭,立字为证,持示勿近,急急如律令!

此致,hLJ省双岭县政平公社城隍土地,一九七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穆先生引文诵念完毕,让赵庭禄站在方凳上,将手中的扁担指向西南,同时又有穆先生念道:

“三条大路走中间,牛鬼蛇神莫阻拦。老婶子,一路走好!”

赵庭禄听穆先生诵念完,将扁担垂下。好一会儿,他还站着,仿佛目送母亲远行他乡一样。直到穆先生提醒,他才揉了一下眼睛,而后下来。

赵守志看着大黄纸被焚掉,看着过头纸灰被扔到火堆里,看着大人叩头再叩头,不免想起《鬼狐传》里的故事。赵亚兰正哭天抢地悲怆不已,早已忘了身后的侄儿。赵守志的膝盖上粘了一层雪,棉手套也因为拄地而变得污秽不堪,所以,在礼数结束时,梅春弯下腰来拍打着守志的膝盖,并说:

“把你手闷子也拍打拍打。”

赵守志很是听话的双手击掌,砰砰几下后,那棉手套上沾染的纸灰土面雪面似乎被震落了。

赵梅春喜欢这个弟弟,不仅仅是因为她常去奶奶家,常与他联络嬉闹,还因为他是最疼她的老叔的儿子,在于他懂事董礼温和敦厚。

赵守志团乎乎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着,这就让梅春有亲的冲动。现在,梅春拉着手机的手,故意问:

“过年十二的吧?”

对于这个已问过多少遍了的问题,守志如实的回答:

“嗯呐,过年十二。姐,我爸说二十斤肉够吃两个月了。”

梅春被守志这突兀的一句话逗笑了,但马上又止住。她明白守志的心思,就问:

“吃几回肉了?”

守志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两回,买那天吃了一回,那天我奶馋肉吃一回。”

梅春用力攥了一下守志的手说:

“啥馋肉了,还行,那样说奶?”

守志有点委屈地说:“我奶说她馋肉了,完了,我妈就熬了。”

梅春将守志的手抖了抖,很亲切很柔和地安慰道:“那也不能说奶,嗯。”

守志点点头。

穆先生说晚上的辞灵已经好多年不搞了,都是四旧,那今天也随众。赵庭禄很豁达,说那些个仪式都是给活人看的,遮人耳目而已,都见活人受苦,哪见死人遭罪?不搞就不搞吧!

最后一天出灵时是六点三十,正依穆先生的意思。双响炮叮嗵地响起,纸钱不断地抛撒。在刘志东的孝子扣头声中,林秀云的孝子贤孙不断地伏地跪拜,又有跟在后面的女人们捶胸顿足痛哭不已声彻云霄。

赵庭禄扛着灵幡走在前面,机械地随着指令转身,伏地叩首,再起身前行,如此反复,直到村口。

李久发等年轻力壮的人们抬着灵柩努力地负担,怕一不小心把重量滚到这一边,

墓子昨天就已打好,单等今天下葬。

通往赵家坟茔的雪地上已有杂乱的脚印,现在又经这么一群人的踩踏,这里就成了一条道。

穆先生下到墓坑里,摆好了七个铜钱,又将长明灯放在墓壁的凹槽里,再放盛装五谷的粮囤,然后指挥众人用三条大绳将灵柩绷到墓穴里,等赵庭禄把第一锹土铲到棺材顶上后,众人将混杂着雪面的冻土添上去。

一座新坟起来了,那里住着赵庭禄的母亲。

在出灵后酒席中,赵庭喜和李久发争执起来,争执的内容是到底谁扛灵幡。李久发的话虽然说的含蓄,但人们却听得明白。赵庭禄只是赶了个争执的尾巴,即便是不去制止,他们也会停下来,但他还是说道:

“谁扛不都一样?大哥是儿子,我也是儿子。”

李久发不说话,只是夹起一箸菜,放到嘴里。

院子清扫干净了。

把最后一个走的李久发送出大门后,赵庭禄走进东屋,坐在炕沿上,望着空荡荡的炕头。赵有贵没在家,从出灵时起,他就和他的老姐姐去了赵庭富那里,这是赵庭禄的意思,他怕父亲和那个姑姑身体吃不消。

那个收音机还在炕里静静地立着,炕边的竹席上破了一个洞,那是守业抠的,墙台上那副纸牌捆在一个皮套里,半新的笤帚横在炕中央。所见到的依然如故,但母亲却不在了。

突然间,赵庭禄嚎啕大哭起来,不可抑止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三天里,他似乎没有感到太大的悲伤,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没了母亲是那样的痛心。

孝子叩头,灵前香三柱,平安上大路……穆先生的话在耳边依然响着。妈呀,左躲钉,妈呀,右躲钉;妈呀,我给你梳梳头……儿女们拜别的话也依然在他耳边响着。

良久,赵庭禄止住哭声,但他的肩头仍在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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