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梦散浮华 (第2/2页)
“当心!”
许玉兰只觉身子猛然被人拉开,这才看到萧清瑜挥剑替她架开一玄衫人致命一击。
那是一把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的长剑。
魏曹丕《典论》曰:“其三剑一曰飞景,长四尺二寸;二曰流采,长四尺二寸。”
而萧清瑜手中这把剑,正是古剑流采。
“你……”萧清瑜有些尴尬替她架开一旁提刀攻来的玄衫人,道,“可知方才有多危险?”
“我也不想啊……”许玉兰一脸无辜与哭笑不得混杂在一块,都不知该如何同他说才好。
萧清瑜摇头,不再说话,眼见又有无数玄衫人攻来,也得不沉下心来专心应敌,甚至都顾不上去看父亲那边的情形。
“这些人是不是都有病?”许玉兰道,“每天杀来杀去,也不怕损阴德。”
“你不怕?”萧清瑜问道。
“怕个屁……不对,是怕顶个屁用啊,我要是能打,肯定把他们一个个剁碎了喂鸡喂狗!”许玉兰虽然不会武功,可嘴上功夫可是丝毫不肯落下。
萧清瑜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再次腾出手去护她,“你别乱跑,在我身后好好站着便可。”
“好!”许玉兰满口答应。
双方对阵许久,始终难分高下,玄澈竟难得还有兴致,悠悠说道:“萧庄主,看来今日,诸位是留不住本座了。我看诸位还是学聪明点,何必再耗损实力,做这无谓之争?”他的笑一如既往般狂妄,尽管他仍未能够全盘压制住萧元祺的掌力,却也并不落下风。
“玄尊主,如此斗下去,即便是你灭了此地众人,镜渊人手也必将大有折损。不如诸位在此立个约定,只要玄尊主肯放人,此前恩怨,皆当作烟消云散,不再追究,如何?”萧元祺缓缓开口,众人听到他力战多时仍旧气息平稳,心中不免叹服。
“不再追究?”杜若云“呵”了一声,道,“萧庄主可是忘了祝姑娘和婉儿?若是没忘,就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情形不同,自该另当别论,”卓超然接过话道,“当时各派并未有伤人性命之意,而那女子却下了那般狠手,可如今不论镜渊或是众派,皆是伤亡惨重,莫说此地都是一言九鼎的英雄好汉,即便不是,那也无力再对镜渊有何动作了。”
“山上无人,并不代表山下无人,”玄澈轻笑道,“各大门派不过前来议事,而未带足人手,若是汇集全力,要灭我镜渊,将何其容易?”
“萧大侠,你还不肯现身,是打算一个人带着同门的尸骨回去办后事吗?”青芜说着,耳朵灵的人已经听到了一些除却杀戮之外的另一种声音。
“爹……徐师兄……咦,逍遥哥哥?”
“子滢!”段逍遥一见庄子滢气喘吁吁从人群之后本初,立时便奔上前去,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急切问道,“你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可能为难……”
“庄姑娘,其他人呢?”摘星楼主边修明见庄子滢出现,立时便凝眉问道。
“都在后……啊!”庄子滢话说到一半,便对着她抬手所指的方向尖叫起来,她看见萧璧凌被人用剑指着喉心,一步步逼着朝山路上退了过来。
而用剑指着他的人,竟是苏易!那把指在他喉心的剑,也并非轻霜。
而是玄苍。
“方才说得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萧璧凌一面后退,一面不慌不忙说道。
青芜见了这般场面,不由得也愣了愣。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庄子滢的指引下找到那些女子,并设法救出人后,分明约定过将她们安置好后,再带着庄子滢一同上山报信,免得众派乱了阵脚。
可为何苏易却变了卦,还挟持了萧璧凌?
“苏易,你在干什么!”方铮旭大喝一声。
“我作甚?”苏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一眼玄澈,只见他那对狭长的眸子却逐渐眯了起来,似是打量,又似沉思。许久之后,那个狂妄的镜渊尊主,竟然大声狂笑了起来。
“那些姑娘,此刻都安然无恙,”苏易唇角轻扬,“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心。”
“你既救了人,又为何还要帮本座?”玄澈的面色忽然便沉了下来。
“有些事情,若不是玄尊主,我只怕永远还醒不过来。”苏易轻笑,“不过,还是请玄尊主先刺自己一刀,或让你的手下刺你一刀,免得过一会儿,又惹出其他事来。”
玄澈听到此处,不由咬了咬牙。
“放肆!”镜渊门下不知哪一路狗腿喊了一声,却被玄澈何止。
紧跟着,这位一向自以为无所不能的镜渊尊主,竟然真的夺了手下的一把刀,径自插入自己肋下。
众人越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顾莲笙明白,玄澈明白,青芜等人也明白。
姑娘们已都被救了出来,也只有苏易还能将她们当做筹码,换玄澈性命。
若不听从于他,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顾莲笙定睛看了看苏易手里那把剑,继而旁若无人似的笑了起来,此举似乎激怒了身旁的玄澈,以至于胸口立刻挨了那厮全力一掌,像被撕碎的纸片一样飞了出去,倒在数丈之外的雪地之中,连连呕血而不止。
“用那些姑娘,换玄澈的人下山,如何?”苏易此言一出,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各门各派也纷纷调转风头,开始咒骂他是个伪君子。
“你在搞什么鬼!”方铮旭亦大怒。
“方阁主,苏某已不再是扶风阁的人了。”苏易眸光忽然变得恍惚,仿佛沉浸在无尽悲伤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还打算杀了我?”萧璧凌挑眉,“想我死的人有很多,岂非正好遂了他们的意?”
“你说的没错,只要你一死,除我之外,便再无人知晓那些姑娘的下落。”
“那就别废话,动手。”萧璧凌那处变不惊的姿态,竟看得苏易不自觉移开目光。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苏易这一愣神的功夫,萧璧凌身形已然动了。
他本欲借此机会劈手夺剑,然而苏易立时便有察觉,身形倏地一退,随即手中玄苍一挺便即刺上前来,萧璧凌只得闪身去躲。
与上回在金陵城郊一样,一人长剑在手,另一人却两手空空。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并非没有兵器,而是技不如人被夺了去。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苏易笑中带苦,手中招式却比这山中的霜雪,还要凛冽百倍。
萧璧凌避让了几招,竟忽然察觉,自己似乎从来都不知他真正实力。
哪怕曾几何时,曾一同因门中要任困于死局。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关儿时所学心法剑招,一旦在此被人察觉,他想要隐瞒过往,便会立刻暴露。
毕竟,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也在这西岭雪山上——
“你既非要动手,那便索性将一切做个了断。”苏易眸间蓦地闪现杀机,手中剑势,犹白虹贯日一般。
他虽是如此说着,却每在手中招式即将得手之时,似是心中犹疑,屡屡凝滞,反给对方留下喘息之机。
青锋所至,皆是凛冽寒意。萧璧凌仔细避开苏易的每一招,他起初只觉这些招式章法全无,然而百招下来,却连一丝半点的疏漏都难以找到。
苏易从来到扶风阁前便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却为何从未曾在江湖上听过他的名字?
而他的招式仔细看来,似乎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
武之起源,本在止戈,意为安定,而非杀戮,是以意境先行。江湖各派,大多所承武学,招式更以精妙为重,攻守兼备。
可苏易所用招式,大多几乎舍弃防守,以攻为先,招招夺命,分明是在创立之出,便只为夺人性命——这江湖之中,唯有一种人,只需行杀伐之事,而不必顾全自身。
那就是杀手。
想到此处,萧璧凌只觉愕然,仿佛记忆深处有某些事物,皆被包裹于一片混沌之中,几欲挣脱而不能。然而就在此时,左臂忽觉剧痛,正是被那玄苍剑给刺中,从肘弯至手背划开一道狭长的血口。
与此同时,身负重伤的玄澈竟也倏地飞身上前,一掌拍向他后心。
萧璧凌的功力差他老远,如此一击,自然是躲不开的。可苏易却不知怎的慌了神,提剑便向玄澈眉心刺了过去。
原本应当是玄澈与苏易二人对阵萧璧凌一人,如今却成了两名扶风阁门人合力对付玄澈,这般局势,越发便叫人看不懂了。
“莫要轻举妄动,”卓超然率先拦下了仗义的弟子,随即转向庄子滢,问道:“庄姑娘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庄子滢乖乖把自己在山下看到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那么,青芜姑娘她……”
“她说周长老猜测我们被关在山下,但是脱不开身,就先行去探一探路,后来,也是她帮忙救的人。”庄子滢仍旧老老实实回答道。
“好好……”卓超然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玄澈却已将苏易牵制在手,玄苍剑也不知何时回到了萧璧凌手里,正指向玄澈眉心。
“萧兄这又是打算如何?”玄澈面色虽依旧保持如常,心下却已恨得咬牙。
这个苏易,玄澈原以为心如死灰的他应当不再会有任何反抗,却仍未想到此人竟还会决然离去。
以传位之令换来的玩物,竟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如顾莲笙所言,玄澈是多么骄傲且狂妄的人,他又如何允许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认定的奴隶,始终都在反抗?
是以如今即便带着伤,也绝不能再将他轻易放过。
“你只需说出那些姑娘的下落,他便必死无疑。”苏易笑得一脸灿烂,对萧璧凌说道。
“可他也会杀了你陪葬。”萧璧凌缓缓放下手中剑,向一众名门正派众人,单膝跪下,拱手低眉,道,“还请诸位恕萧某暂不能相告之罪。”
“你这个逆……”方铮旭说到一半,却听得唐远摇头叹道,“萧公子到了此时仍旧顾念同门之义,唐某的确钦佩,可这魔头不除,他日必成大患,还望萧公子能顾念大局……”
“抱歉。”萧璧凌说着,不觉咬了咬牙。
许多事他仍旧未曾问得明白,若当真是自己亏欠苏易在先,如今又令他落得这般,怎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青芜远远看着这一切,心下也不自觉一沉。
方才若非唐远开口,方铮旭必然会给这位穷仗义的大傻子安个罪名在身,届时事了,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了。
可再看苏易处境,若是玄澈真的必死无疑,十成会杀了苏易一同陪葬倒是真的。
她还记得,数月前初见苏易之时,那张仿佛画中仙人一般的绝美面孔,有着轻狂且张扬的笑容,分明艳可冠天下,却不染半分妖异。
可是如今再看,那对时刻都仿佛含笑的眸子之中,却不知从何处染上了几分沧桑,几分倦怠。
如此说来,自己那些近乎于胡说八道的猜测,果然都是真的。
她想了想换成自己将会做的决定,隐约之间,不由得竟开始怀疑自己此前对这个“满身风流债”的男人的认知。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样的人,如何可能会去玩弄他人的感情?那些所谓始乱终弃的谣言,似乎根本就不是真的。
青芜长舒了口气,却见唐远摆了摆手,无奈叹了口气。
“好。”玄澈狞笑,“诸位还不肯让路?”
“不急,”萧元祺面色一沉,“敢问我等要如何确定那些姑娘平安无事?”
“我证明!”庄子滢这个脑袋里缺根弦的丫头一开口,立刻就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这个简单,玄尊主派一人,唐掌门与萧庄主各派一人,我再悄悄告诉你们她们的藏身之处,你们再一同将人带来,可好?”苏易笑言。
“放肆!”方铮旭勃然,“苏易,你究竟为何会协助镜渊行事,可是受人胁迫?”
苏易不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一眼萧璧凌,那恍若隔世之感,让他的身子不自觉发出一丝颤抖。
“我现在才是的的确确受人胁迫了,”苏易嗤笑一声,那顾影自怜般的神情,不知是在嘲笑他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双方僵持许久,场中气氛也变得愈加诡异,良久,苏易终于开口:“玄尊主,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哦?是吗?”玄澈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你刚才要是聪明点,挟持个有用的人就好了,”苏易故意长声叹道,“如今不论镜渊或是各大门派,损伤皆已过半,再斗下去只会玉石俱焚,如今既然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不如谈妥以后,各自罢手,好还是不好?”
“你若问我,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诸派掌门又作何想法?”玄澈冷笑。
此时放不放玄澈,似乎已没有多大意义。总之此仇注定已经结下,诸派亦是伤亡惨重,即便能够合力剿灭镜渊,也须得好好休养生息,等到完全恢复元气,也不知要何年何月。
然而若要今日成事,几率也不过对半,注定会再有伤亡,多送上许多人命,是以诸派商议过后,由唐远等人出面点头,放镜渊一行离去。
于是,玄澈便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而去。可顾莲笙却留在原地,迟迟不动。
“把他带过来。”玄澈走出一段,方才察觉,即刻对下属下令,命他将顾莲笙押来。
可就在此时,顾莲笙唇角却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只见他足尖在面前雪地间迅速划出一道圆弧,便见雪花四溅,如雨如雾,待得飞雪散尽,人却已退至崖边,纵身跃下。
“不——”随着杜若云凄厉的一声哭喊,玄澈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狂吼,却见杜若云亦狂奔而出,在崖边颓然跪下。
众人万未料想,事情竟还会有如此一出,连苏易也不自觉睁大了眼,愣愣看着这一幕,心下一阵凉意逐渐蔓延。
“走!”玄澈此时面色冷得可怕,他命人将杜若云押回,右手更是死死扣在苏易脉门。狠狠拽了他一把,带领众人朝山下走去。
“你给我站住!”萧璧凌一声断喝,正欲上前,却忽然捂着胸口蹲下身去,面露苦色。众人正等着他告知那些姑娘的下落,见此情形,纷纷都涌上前去搀扶。
只有青芜站在原地,摇头叹道:“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