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肃螟 (第2/2页)
老太太盯着灯笼里时隐时现的虫影悠悠道:“它们不会飞出来的。”
“不会?”
知道灯笼里装的是些啥东西了,梁布泉的右手就一直没从匕首上放下来,“你凭啥说它们不能往外飞?你又不是虫子!”
“我不是虫子,但我多少也做了当家的几十年的妻子。”
老太太的眼神当中波光流转,盯着那群虫子的飞影,恍若出了神,“你爹没跟你说过,肃螟是全天下最忠贞的虫子吗?”
依着郑老太的话说,每个灯笼里头,都装着一雌一雄的两只虫子。这肃螟和其它的昆虫不一样,唯独它们是将一夫一妻的行为贯彻了一辈子。雌虫育子,雄虫发光,每只肃螟的生命只有半年,半年以后雄虫枯萎化成灰烬,而雌虫也会在诞下一雌一雄两只肃螟以后,紧跟着雄虫而去。
她每隔半年,都会叫皮影扯断雌虫的六条细腿。雌虫没法离开灯笼,雄虫就是长了翅膀和獠牙,也不会舍下雌虫自己逃命。为啥俩人下了地牢以后,这老太太一拍手就能引得所有雄虫都亮起了尾巴上的灯?
这虫子只有在捕猎和盛怒的情形下,才会把尾灯给亮起来。它们给地牢点灯,并不是在欢迎人类的光顾,而是因为恨。它们时时刻刻都想杀了郑老太太,将之挫骨扬灰给自己的妻子报仇,可是又因为雌虫离不开灯笼,而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亮着尾灯在薄薄的宣纸里面乱撞。
“有了爱人的活物,就有了念想;有了念想,就有了弱点。”
老太太的嘴唇有些颤抖,又漠然地扭过了脑袋,“虫子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所以你仅仅是为了给地牢照亮,就掰断了这么多肃螟的腿?”
梁布泉只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明明可以没有这座地牢的,你明明用不着害得这么多虫子不得安宁啊!”
“你倒是教育起我了?”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没有回头,“你是因为什么来的我们南昌城,又是为的什么逼着我把你带到了周家的地牢里面,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是周老太爷的大太太,只要能有一点希望,我就要想方设法地救他还阳!我不是被你折了腿的肃螟吗?你光是心疼那群虫子,可什么时候心疼过我们这群活人?”
梁布泉叫老太太给说得语塞。
遥想那群背负着二十八道仙煞的崽子们,想想赵友忠和变成了大树的贾姑娘,他自己岂非也是被人折断了腿的肃螟?他现在做的事,当真是自己心甘情愿而有意为之的吗?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旁人的故事总会叫他们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呢?
自己的一辈子,岂非也是给活得一塌糊涂?
梁文生早先在撇下他离开之前,就总是喜欢哼哼些个他听不懂的陈词滥调。记得有一次,年幼的梁布泉曾经问过亲爹,自己的亲娘跑到哪去了。结果梁文生跟他讲了个唐玄宗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梁布泉的岁数还小,立马就被马嵬驿兵变和唐玄宗一蹶不振的故事给感动得一塌糊涂。老头子当年摸着他的脑袋又哼哼了一句诗,他说:“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梁布泉小的时候听不懂,不明白为啥亲爹突然又跟他背上了唐诗三百首。到今儿个再品味起那老瘸子说过的话,他的心里只觉得一揪一揪地疼。
别人的故事再如何动人,那都是别人的故事。回头看一下自己的一辈子吧,值得人落泪的,不会比别人更少。
老太太这会已经走出了窄道,进入了看似更为宽敞的大厅当中:“想什么呢?”
梁布泉被喊得微微一颤,旋即结结巴巴地应道:“啊?哦……我……我这就来。”
我的亲娘,究竟是怎么撇下的我,离开这个人世的?再或者说,我的亲娘兴许压根就没死?
“长生药,宗三老爷,还有三茅花树阵。你要的答案,都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