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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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金色经文在无生海上涌动, 空明晴朗的天际雷声隐隐作响,一时间无生海上所有修为高深的妖怪和修士都缩了缩脖子,安静等着那波雷声过去。“天道在这发什么脾气呢?几千年不露面,一出现就让大家伙受气?”骑在蛟上的少女贴着蛟君的耳朵低声道。蛟君打了个喷嚏, 传音道:“你可闭嘴吧, 天道能听见你的声音。”少女讪讪捂住嘴, 暗暗翻了个白眼。天道确实很愤怒, 楚宁安在看到玄金色经文的一刻, 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生剑尊, 你太过肆意妄为了。”天道声音即使隔着一层雾, 都不再如之前一样平和沉静,显然是动了大怒。“你不该与那个凡人结道侣契, 我明明告诉过你,你该杀了他——”道侣契成,血脉相连,若一方伤人,便有天道降雷。楚宁安静静看他, “不过是凡人间的婚事罢了。”“你——”天道失控一瞬,然后冷冷道:“无生剑尊,别耍小心思。不管如何,他你务必要杀, 劫雷的事不必担忧, 我会帮你遮掩, 还望无生剑尊尽快为之。”玄金色经文瞬间消失, 楚宁安眼中若有所思。能让天道冒着背叛本源规则的风险, 也要杀了江迟暮, 江迟暮一定不止是他的劫, 更甚至……连劫这个名头都是子虚有。这一切只因为天道要杀他。他心口淡淡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他便该查查……碧玉奴到底是何种宝物,能让天道都感觉到威胁,以一个渡劫仙君的劫数布局,忌惮至此。-江迟暮第二日醒来时,说是头昏脑涨,腰酸背痛都不为过。他低咳几声,感觉额头有些热,浑身也软绵绵,像是感了风寒,他倒没多惊讶,昨天又是淋雨,回来后还被楚宁安这个畜生……他挣扎着爬下床,团圆听到声响,连忙端着药走进来,脸上满是担忧,声音都有些弱,显然是被昨日吓坏了。“夫人,你风寒发热,太医刚刚开完方子,你快喝药吧。”江迟暮低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端起药一口饮下,团圆心头的揣揣才削弱了些,端来清茶为他漱口。江迟暮咳了两声,嗓子有些哑,“楚宁安呢,叫他来见我!”他今日一定要问出个说法来。可团圆脸色却僵硬起来,干巴巴道:“刚刚宫里来人回报,陛下像是染了疯病,跑出宫殿到处伤人,王爷前去处理了,一时还回不来。”江迟暮顿了顿,然后抓起衣服朝外走,“我去宫中找他。”“哎!等等,夫人,你病了,不能出去!”团圆急匆匆的追上去,可她的步子显然没江迟暮迈的大,等她赶到,江迟暮已经看到了满院的守卫,面色僵硬。团圆一把关上门,推着江迟暮坐下,踌躇道:“夫人,你还发着热,还是好好休息吧,王爷不久后就会来见你了。”江迟暮垂着头,忽然冷笑一声
,吓得团圆不敢说话了。软禁。他倒是没想到楚宁安居然能耐到这种地步,居然敢囚禁他,他到底在想什么?“楚宁安是不是吩咐了我不能踏出房门?”他冷冷问。“王爷顾惜夫人身体,怕夫人受风,才吩咐他们守门……”团圆的声音在他冷冰冰的眼神下逐渐弱下来,脸上满是苦涩,低头道:“王爷只是说……他回来前,您不能出去。”江迟暮面色难看,半晌才道:“你下去吧。”团圆应声下去。江迟暮如一座木雕定在桌前,思考着楚宁安到底想干什么。参商没有骗他,楚宁安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他真的打算杀了自己,夺得碧玉奴血脉吗?他不能相信。若是如此,他不该强压着他拜堂,也不该将他囚禁起来,还不如直接一剑了解来得快。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这里?虽然团圆说不久后楚宁安就能回来,可江迟暮却看得出,楚宁安短时间内是不打算见他了,不然外面不会这样严防死守。他怔怔发了一会愣,然后站起身,在屋内四处搜寻,想要找到逃出去的契机,可不管是最偏僻的后院,还是大门口,都有重兵把守,凭他一己之力,是绝无可能逃出去的。在这个时候,他尤其想念参商。他有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能力,可他却也会倒在楚宁安的剑下,也会被魇和那些红线缠绕的难以脱身。楚宁安真的变成了梦中那个冷心冷情的剑尊吗?即使想想这种可能性,他都难过的心口发疼。下午时,团圆又端来一碗药。腥苦浓稠,泛着淡淡的血色,江迟暮一眼就看出与上午那碗不同。他有些戒备的问:“这是什么?”团圆说:“这是给您补身子的药,您务必要喝,凉了就不好了。”江迟暮犹疑着将药碗凑近鼻子,脸色瞬间变了,冷冷看向团圆:“楚宁安是不是回来了,你让他来见我。”团圆为难道:“王爷还在宫中,您快喝吧。”江迟暮一把摔了药碗,冷声道:“楚宁安不在,我绝不喝。”团圆一副快哭的表情收拾着碎片,没过片刻又端来一碗药,“夫人,你喝吧。”这碗药自然也被江迟暮摔了,之后便没人再送药过来。不知是不是摔药的报复,这夜,高热忽然又席卷而来,江迟暮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耳边嗡鸣作响,他缩在被子里不断打着哆嗦,却又神志昏沉。半梦半醒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叹,清冷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紧闭的唇被指尖一点点撬开,灌进滚烫粘稠的液体。江迟暮拼命挣扎,他不要喝,汤药顺着嘴角不断漏出。再然后,唇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一口口渡进汤药。等江迟暮第二日醒来,只觉得唇间微苦,身上干燥舒适,病已经好了。“昨日楚宁安来了?”他唤来团圆问。团圆垂眼,“夫人昨夜发热,我为您喂了药,很快便退烧了。”江迟暮也没指望
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真话,闻言倒也没多失望,只是确定了楚宁安昨日一定回来了,只是不肯见他。他眉目间有些郁色,到底楚宁安给他喝的是什么?他心口有些答案,可却不愿承认,只得自己骗着自己。一连半月,楚宁安都未露面,只是每日梦魇中那碗药从未停歇,时日久了,江迟暮能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在发生变化。比如身体越来越好,从前那些小毛病都消弭无踪,又比如视力听力,他在屋中都能听到整个院中的人说话。他虽然与世隔绝,也能知道如今朝堂形式,陛下得了疯病,已经无力朝政,朝中大臣正竭力推楚宁安上位。可脑袋却越来越昏沉了,一日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尤其是夜晚,就算被灌药也醒不过来。他自然清楚这怕是楚宁安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可又无力反抗,每日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江迟暮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直到某日,他趁团圆没注意,摔了药碗割开自己的手腕,团圆捧着茶水回来,见到如此多的血,吓得几乎没了半条命。江迟暮坐在血迹里,脸色发白,冷淡道:“别过来,喊你们王爷来见我。”团圆噙着泪跑出门,江迟暮才松开捂住伤口的手,血迹依旧很可怕,可那道伤口……却已经愈合的只剩一道淡粉。他脸色阴晴不定,自己之前可没这么强大的愈合力,那这一切只会与碧玉奴有关了。他不愿暴露,扯着袖子挡住伤口,只露出被鲜血染得惨烈的寝衣。入秋后,风都带着萧索寒意,被楚宁安的袍角带进屋内,他来的很快。江迟暮冷冷看他,语气疏离,“王爷,或者说……陛下,您终于肯见我了。”楚宁安蹲在他身前,去牵他的手。江迟暮侧身避开他,冷声道:“别碰我。”他狠狠瞪着楚宁安,尽力让自己的目光具有威慑力,“你放我走,别逼我恨你——”“唔。”他下一秒就说不出话了,被男人压住后颈,略显粗暴的咬了咬舌尖,然后单手抱起,摔在床上。楚宁安的衣带落在塌下,将他困在床榻一角,是仿若对待猎物一般的压迫,江迟暮皱着眉推他,却被咬住了喉结,动弹不得。那一瞬间从心底泛起的恐惧感,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甚至觉得立马就要被咬碎喉咙。江迟暮不知用了多久,才从恐惧中脱身,他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眼角溢满泪水,楚宁安轻舔着他左腕的血液,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他抬眼看了看床顶,突然开口。“杀了我吧。”楚宁安轻舔的动作突然有些失控,牙齿在江迟暮手腕留下两道绯印。江迟暮垂目看他,“你不是知道我也有碧玉奴的血脉了吗,杀了我你的目的才能达到,不是吗?”他忽然痛呼一声,皱眉看着胸前的牙印,冷冷看他,“你属狗的?”楚宁安又在另一边
咬了一口,“你休想。”然后江迟暮再说什么他都不回答了。脊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磨蹭到泛红,唇齿艰难吞咽着楚宁安的指节,滴落的银丝掉在来回起伏的小腹上,晕开热气。江迟暮双眼通红,什么话都骂了,一点用都没有,到最后哭出来时也没空骂人了。等他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他身上盖着一件衣裳,是楚宁安的,上面还沾着些乱七八糟的液体。他冷笑了一声,甩开衣服,觉得自己这幅样子真像是花楼里刚伺候完人的小倌。楚宁安,亏自己一向觉得他是傻白甜,现在看看傻的是自己,楚宁安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这幅做派,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好消息是,刚才自己在床上的叭叭了半天,楚宁安终于同意他出屋子了,虽然活动范围也仅限小院,可总比之前圈在房里好多了。他垂眸摸了摸左手已经毫无踪迹的伤口,他刚刚自然不是脑子抽了,要楚宁安杀自己,不过是为了试探。现在看来,楚宁安并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可他却要将真相瞒着自己,到底这其中有着什么蹊跷……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他娘。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虽然隐在幕后,从未出现,可每件事都像是与她丝丝关联,不论是自己、参商、还是楚宁安。他得想办法见她一面。-从这以后,江迟暮的活动范围就变成了整个院子,他本打算找机会逃出去,却发现楚宁安真是无比缜密,院门层层锁住,加了一倍的巡防守卫,就连墙面都加高了数丈,除非他会飞,不然绝不可能逃出去。不过待在院中,他的消息更灵通了。王府这段时间的客人不断,几乎从早到晚都有人拜访,有时是七旬老人,有时却是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王府会客的地方离院子有些远,江迟暮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听清楚。楚宁安要登基了,或许因为他不肯娶其他人,那些孩子都是宗室之子,用以遴选继承者。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从小都是娇生惯养,恣意妄为,虽然被叮嘱了小心行事,可却耐不住性子,常常在王府四处玩耍,因着江迟暮院子附近风景好,他们便常常来附近。一处假山后,极其瘦的男孩被一脚踹在石块上,干呕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比起其他人,他的衣裳显然大了许多,不太合身,就连款式也是数年前时兴的。面目嚣张的少年一脚踩在他肚子上,“喂,山里来的结巴,没听到我叫你吗!”那少年面黄肌瘦,脸上有常年日晒的红晕,与面前这些细皮嫩肉的少年格格不入,只是那双眼却亮的惊人。他慢悠悠看了那少年一眼,低声开口,“楚年,不敢。”那少年冷笑了一声,“你这种村夫居然姓楚,呵……真是给太\祖他老人家丢人,我听闻迁西王走后,迁西王府日子艰难,以养畜生谋生,要我说……你就
该叫猪年,你说是不是啊,七哥猪年?”楚年慢吞吞说:“我出生时……父皇还在世,我的名字是……先帝赐的,不能……改。”那少年脸色变了变,低骂道:“不过是个被夺爵的破落藩王,哪来的脸蹭先帝的面子……”不过他也不敢继续说了,在座的心眼子都多的很,万一被谁说给王爷,他还要不要进宫了。他踢了踢楚年,不耐烦道:“别跟爷扯这些,本世子刚刚踹你脏了靴子,一股猪圈味,赶紧给爷擦干净。”楚年垂头不语,那少年冷笑道:“怎么,不愿意?”楚年慢吞吞道:“可以,但是……得给钱。”“……”一时,在座所有人脸色都五彩缤纷,半晌,有人嘲讽道:“果真是臭乞丐,真是没有半点尊严。好!你来给爷擦,爷给你一文钱。”楚年咳了两声,不紧不慢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人急的脸色发青,“你别磨磨叽叽的,动作麻利点!”好不容易,楚年蹲在他面前,那人正想着等等如何将一文钱甩在他脸上,狠狠羞辱,却看到楚年抬起头,很认真对他说:“三文。”“……什么?”楚年抿唇,“街上清理靴子的匠人,要价五文,我只要三文,不然不干。”那人的思维不知不觉被带跑偏了,“三文就三文,爷缺这点钱?”楚年点点头,拾起一块草叶,认真擦拭起那人靴上的灰尘与泥土,格外认真不说,动作也十分细致。过了半晌,他朝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好了。”“呵。”没想到那少年朝他手里吐了一口口水,冷笑道:“就你这种臭乞丐还想要爷的钱,爷不给了。”“……除非,你跪下给我磕头。”那少年脸上满是恶意,紧紧盯着楚年,想要在他脸上看到屈辱的表情。可楚年却毫无情绪,说话慢吞吞,“你不给钱,我就去……告状。”那少年怒了,踹了他一脚,“你告状,你到哪去告状,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里!”“这里王妃近,我大声叫喊……他能听到。你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进王府。”楚年说话十分缓慢,可却条理清晰,一下就震住了满场没见识的少年。他们这群远离京城的落魄宗族,之所以齐聚于此,正是因为即将登基的长安王执意娶个男人,还不愿纳妾,大臣为长远考虑,才提前准备过继一事。他们常常在王妃院子边上玩耍,不免有另辟蹊径,博得王妃好感的念头。不过那位从未露面,众人也歇了这个心思,可若在他面前留下恶感,是断断不值得的。众人冷冷看了楚年几眼,“下次再教训你。”留在原地的楚年,直到所有人离开,才甩了甩袖子,一颗黄豆大小的东珠咕噜噜滚落到地上。他眼里慢悠悠捡起,细细打量片刻,才满意的收回怀中。虽然先帝对其他皇族不甚客气,削的削贬得贬,大多数都只是表面富足,内里空虚。可家境殷实些的,也
会在自家小辈靴子上绣些东珠宝石,以示宠爱,就算了丢了一两个,也只当孩子顽皮弄掉了。可这些人鞋子上一颗东珠,却足够楚年吃喝三月。迁西王早已落魄,王妃去得早,等王爷走了,家中就只剩楚年一人,却要养活奶妈厨娘一大伙人。这次千里迢迢上京,还是杀了一头猪,两头牛才凑够了盘缠,若非不能抗旨,他是绝不会来掺和这趟浑水的。不管是迁西王府,还是礼部造册的官吏,还有其他皇族字辈都不觉得他能入选。便不看他那寒酸窘迫的打扮,还有一口带着口音的官话,光是为了大宁的牌面,也不会选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人。更何况迁西王府建在瘴气弥漫,毒虫纵横的大山里,一路上他不知被多少人嫌弃满身蛮荒,毫无教养。楚年也有自知之明,这次入京,一是见见世面,二是买些适合山地的种子回去种着,过去十二年日日吃蘑菇,他实在是腻了。坐在院子的江迟暮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他的听力灵敏,自然能听到不远处的闹剧,那个最聪明的小子,看起来倒是有点意思。财迷嘛……引他过来容易得很。第二日一早,江迟暮便要闹着放风筝,院中这点地方自然不够活动,可主子执意,下人只得顺着他,偏偏王妃放风筝不说,还嫌弃风筝丑,要自己装饰。要说王妃怎么之前是京中知名的纨绔,他装饰的东西可都是金饰,宝石啊……一群人看的心口抽搐,可也不敢阻止。挂了一堆花里胡哨东西的风筝,在天上飞了没片刻,就摔在院外的树上了,风筝破了不说,上面的东西更丢了大半。满院的下人都跑出去找了,到最后也只找回□□成。这夜,江迟暮坐在院中等到月上中天,终于听到一串微弱的脚步。十一二岁的少年本就没长个子,更何况楚年瘦弱,他早学会了如何让自己不被别人发现,在山中找蘑菇的经验让他眼神极好,毕竟经常天不亮就要出发,没过多久,他在一片土中看到一点微弱亮光,剥开土,一块翠绿的碧玺正闪闪发光。楚年并未声张,揣进怀里离开了。可第二日还没睡醒,他就被粗暴拽出被窝,摔到地上,与他同住一屋少年带着人翻找他的衣服包裹,信誓旦旦道:“昨日夜晚楚年鬼鬼祟祟出门,回来时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他一定偷了王妃的东西!”没过多久,床底果然翻出一个包裹,不仅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碧玺,一粒圆溜溜的东珠也滚落出来。那少年道:“十六弟昨日还说自己靴上的装饰丢了,现在看他是被楚年顺走了,这人就是个惯偷!”没过多久,楚年就被压到江迟暮面前。举报他的少年显然是打定主意借此上位,开始大肆诋毁楚年,却没想到坐在上首的江迟暮却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愤怒之色。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楚年,“你过来。”即使被满院人
紧紧盯着,楚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不卑不亢行礼,说话慢吞吞的,“见过,王妃。”江迟暮把玩着手里的碧玺,问他:“他们说你偷东西,你认不认?”楚年摇头,“我没有。我昨晚捡到……想要,今日归还。”楚年这话还真不是作假,他心里有数,与其冒险得罪贵人,不如用这东西博个赏钱,万一能被王妃赏识更是锦上添花,如此想法的不只有他一人,昨夜半夜去找失物的宗族少年多了,都想着趁此机会出头。江迟暮淡淡打量他几眼,突然展颜一笑,将碧玺丢到他怀里,“成,我信你,这东西便赏你了。”一时满院人都惊呆了,跟着楚年一起来的少年更是大声反驳,“他明明是花言巧语,狡辩!”楚年脸上也出现一点惊讶,不过很快就收回表情,慢吞吞道:“多谢王妃。”江迟暮挑眉,“你不开心吗?”楚年面无表情,“开心。”江迟暮这下是真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他瞥了一眼团圆,“把闲人带下去,我想和这孩子聊聊。”团圆有些犹豫,但想想一个孩子能翻出什么风浪,还是带着大部分下人出去了,只有院角站着守卫。其他人一走,楚年就慢吞吞道:“夫人,想让我……做何事?”江迟暮笑了,“你觉得自己能帮我什么?”楚年抬眼看了看院角的守卫,低下头,“楚年……不知。”这孩子聪明的让江迟暮有些惊讶,他显然已经发现了江迟暮的处境,仅凭这点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江迟暮没表现出什么,挑眉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那些人要欺负你?”“家父是,迁西王。”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可江迟暮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无非是他的家世和他慢吞吞的吐字。迁西王是楚宁安他爹的长兄,从小就神情木讷,愚钝不堪,建元帝觉得他痴症,从小就不待见他,他在众兄弟间也是最没存在感的,等一到年龄,建元帝就把他就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山里了,后来又赶上楚宁安他爹处理几个不安分的王爷,被波及夺了俸禄,降了品级。仔细算算,楚年是迁西王老来得子,而且是生出来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他问:“老王爷其他孩子呢?况且他建府也该带些家当,你怎么这么艰难?”楚年慢吞吞道:“路上,三个大哥被蛇咬死了……后来,山匪抢钱……等我爹走了,家中便是,家徒四壁。”“……”江迟暮没想到人能倒霉到这个地步。“那你们是如何熬过这几年的?”楚年眨了眨眼,“山里养牛,养猪……下雨去山里,摘蘑菇,也能卖些钱。”江迟暮看着他瘦小的身边,实在想象不出他穿行深山采蘑菇的样子。他迟疑道:“据我所知,深山险绝,蛇虫横行,你这么点的孩子不怕遇到危险?”“习惯了……就好,之前也被蛇咬,命大,治好了。”江迟暮
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话迟缓就是因为这个?”他早就发觉楚年的语速很慢,断句也很频繁,就连动作和反应也总是慢几拍,虽然不是结巴,也有些异常。本以为是遗传了他爹,现在看来,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也不该是有病的样子。楚年点点头,“嗯……醒来就,这样了。”他个子只有江迟暮胸口高,整个人像是黑黑瘦瘦的小麻杆,脸上更是粗糙酡红,可眼睛却很亮,说到这些时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反而淡然平静,一点也看不出经历过这些悲惨遭遇。江迟暮突然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都过去了,等你回家时,我给你点盘缠,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自然没觉得楚宁安和大臣会选中说话都不利索的楚年,只想着让他回家能过的好些。楚年却摇头,“不能白拿,我家的猪要出栏了,可以,卖钱。”江迟暮挑了挑眉,“刚刚那人还说你拿他们的东珠。”楚年极其认真道:“不一样,我给他们……擦鞋,拿些报酬。”“你还挺有原则。”江迟暮笑了,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吧,有空再来找我聊天。”他承认,他一开始打算利用这个脑子机灵的孩子逃出去,可现在他却突然不想了,自己逃出去,谁知道楚宁安会发什么疯,他不想波及这个倒霉了半辈子的小麻杆。楚年却半天没动,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慢吞吞又极其认真道:“你,想出去吗?我能帮你。”江迟暮愣住了,“你怎么帮?”“我会认蘑菇……”楚年顿了顿,继续道:“我能把他们……迷昏。”江迟暮脑袋突然浮现出上辈子听过的一句话……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他表情复杂,“王府哪有蘑菇?而且……不会吃死人吧?”楚年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描述不清,他指了指天,“秋,要下雨了……我知道,让人晕的蘑菇。”江迟暮抬头看了看有些萧瑟的天际,突然意识到,已经入秋了。-入秋后,京中连着下了三场雨,院中长了些杂草与苔藓,团圆一早便在带着人清理。江迟暮倚在屋檐下,扬声道:“团圆,让厨房煮锅姜汤给大家驱寒气。”团圆喜笑颜开的道了声谢,“夫人最是体恤我们了,我这就去吩咐。”既然要给所有下人煮姜汤,自然要用府中的大厨房,三口大锅架在灶上,嫩姜切丝,加上枸杞红枣人参,用红糖熬煮小半个时辰,再打进蛋花。厨娘打了个哈欠,转身去院中清洗刀具,丝毫没注意窗边一个穿着灰衣的瘦小身影悄无声息的钻进厨房。楚年手心攥着伞盖,他从小与这些东西打交道,没人比他知道哪种菌类能让人沾之即死,哪种能让人产生幻觉,哪种五毒无害,且味道鲜美异常。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确定了一下手中的蘑菇种类,然后掐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分别投进锅中。
瘦小灵巧的身影在厨娘进来的前一刻从窗户翻出厨房,厨娘拿着勺子搅了搅汤,然后便招呼人盛出,分发各院。团圆在阴寒的秋雨里打了个哆嗦,好在手里的热汤驱散了寒意,她吸溜了一口,眼睛亮起来,“这姜汤怎么这么鲜?是放了什么东西啊……我等等要去问问厨房。”她从小最讨厌辛辣,可这次却一口不剩的喝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打算再去打一碗。不过……她忽而迷茫的揉了揉眼睛,“小雅,为什么有两个你……”“不对……是八个……九个你,围着我跳舞?”江迟暮将手里的碗推远了些,看着院中脱衣服跳舞的,旱地游泳的,大步在墙角转圈的,手拉手爬树的,还有抱着门柱亲亲热热的,心情复杂……幸好楚年没什么坏心思,他要是真用这东西干啥坏事,那还了得?惊讶归惊讶,楚年说这种蘑菇效力不久,他得赶快逃出去。一刻钟后,江迟暮已经在出城的马匹上了,他打算先去天星台。不管参商在不在那里,他都相信……他不会死。他垂了垂眸,唇间无声吐出两个字——星官。毕竟,自己可是他唯一的信徒,一个神祇,怎么会这样死掉?到了山下,便要江迟暮快步朝上走去,没过片刻就见到了寒星寺。往日香火旺盛的古刹此时却清冷的可怕,建筑上都覆盖着一层有如实质的黑雾,那颗直冲云霄的合欢树,再无往日枝繁叶茂,整个树冠都被红色的命线紧紧缠绕着,躁动不安。江迟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本缠在树上的命线突然抖动起来,然后疯了似的朝他涌来,速度之快让空气都猎猎作响。江迟暮脸色一变,扭头就朝山上跑去,鬼知道被那东西缠上会发生什么。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确信,他绝对有碧玉奴血脉,而且比之前强了不知道多少,毕竟换一个月之前的自己,绝不可能在山路上狂奔,还能将迅如风雷的命线甩在身后。不过越接近天星台。他脸色就越难看。这些命线越接近天星台就越粗壮凝实,速度也越来越快,江迟暮好几次都被命线缠住了脚腕,尽管很快就能挣脱开来,可身上却不免伤痕累累。更让人绝望的是……天星台就在不远处,那座漆黑朽败的黑塔沉默屹立在山巅,可此时黑塔却被黑魇围绕,那魇浓到遮天蔽日,即使还没靠近天星台,眼前就陷入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路。江迟暮一个迟疑,身后穷追不舍的命线就如跗骨之蛆缠绕住他,仅仅呼吸瞬间,视野就淹没在一片血红之中,那红还在不断加重,难以想象到底有多少命线包围着他。江迟暮想撞开命线,可那些命线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就顺着皮肤,钻入身体,沿着经络朝骨骼蔓延。好痛……江迟暮疼的几乎落泪,用力撕扯钻入身体的命线,可拽开一把还有更多,更何况许多命线已经钻入骨骼扎根。他忽
然明白了这些命线想做什么。……他们想要扎根进他的身体,以骨骼为巢穴。视野被鲜红占领,身体痛到麻木,被束缚的难以动作,他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参商说这叫命线,可这成千上万条,到底是谁的命,这些东西为什么又要选择他的骨骼蔓生……这些问题看来都找不到答案了,他忽而有些后悔,后悔没好好和楚宁安聊一次,后悔没见到参商。就在他呼吸渐渐微弱时,紧紧缠绕在身上的命线忽而一顿,然后疯狂颤抖起来,这东西都缠在他身体里,抖起来最疼的是江迟暮。他本都麻木的痛觉突然被唤醒,眼泪止不住的流,眼前冒白光,恨不得当场晕过去。他咬了咬舌尖,强打起精神,艰难的低下头,果然不是错觉,这些命线正极其缓慢的退出他的身体,只是速度慢的几近于无,看起来极其不情愿。这感觉无异于慢刀子割肉,江迟暮头晕眼花,选择长痛不如短痛。他艰难的移动手指,拽起一把命线,用力一扯,命线根根断裂,这些命线像是虚弱了很多,没有之前坚韧,能够轻易扯下。他忽而察觉到生的希望,咬着牙一点点拽断自己身上的命线,疼的觉得全身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虽然进度缓慢,可只要他坚持的够久,一定能把这些都扯掉的。他还在这暗暗给自己打气,可却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个声音,那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本不情不愿退出他身体的命线,忽然像是老鼠见了耗子,疯狂的朝外蠕动。可一切都迟了。江迟暮眼前忽而闪过一片白光,视野骤然亮起来,他痛的眼泪直流,慢慢睁开眼。碎裂纷飞的红色命线里,黑魇翻滚,碧色裙角猎猎作响。戴着银钗的女人单手扯着一把命线,方才张牙舞爪的命线,在她手里乖得像一只绵羊,软弱又纤细。她漠然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江迟暮,或许也没有看他,因为那双与江迟暮如出一辙的碧眼,幽深冰冷的空无一物。“还真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