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百年好合」不明笔记 (第2/2页)
我十分窘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被姑姑知道了,带着我去找姑丈,站在书斋外面说:“我虽然是女子,也知道不读书就不会懂道理。现在郎君一面笑话阿谌不懂事,一面又不给他懂道理的法子,哪有这样的呢!”
姑丈在书斋中打开门气愤地说:“这里面的藏书只是我柳家的家谱与族史、还有一些稗记罢了!哪有什么道理能教给你的!”
姑姑不信,叫我进去找自己要看的书。我心中羞愧不敢进去,姑姑便对我说:“读书明理是好事,你现在不偷不抢,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快去!”
我进入书斋,发现书架上摆着的果然都是家谱与杂书类的书籍。心中好奇想要借阅,不经意间转头看到了姑丈,他正站在墙边,非常生气似地盯着我。
我立刻将书放回原位,心中发誓早晚要离开这里。
这时我注意到,姑丈身后还有一间很小的门,其漆为白色,很难看出来那里还有一扇门。
我能认出来,是因为门上有一些深色手印形状污渍的缘故。心里想到姑丈口口声声对我说要爱护书,自己却是这样手也不洗就进入书斋,我就感觉很奇异。
可我还没有开口问,姑丈就大声地说:“看完了吗?有你需要的书吗?没有就快回去吧!藏书楼里的书已经够你看的了!”将我赶了出去。
我离开书斋,对小姑说那些书确实没有什么帮助。小姑没有生我的气,只是柔和地说:“不进去看的话终究是不会知道的啊!阿谌不要害怕!”
我没有与小姑说起我疑惑的事情,只是半夜的时候时不时会想,那扇小门一门之外便是夹壁,再过来就是我的屋子。我的屋子里并没有门,那扇门究竟通向哪里呢?
还有姑丈原来天天在家里看的就是这些书,让我大为疑惑。这些书于功名道理都无异,他日以继夜地研究自己的家谱与县史,又有什么益处呢?我感觉我心里对于姑丈的印象已经完全崩塌了。
不知是否因此事动了胎气,小姑后来不幸流产。我内心十分歉疚,小姑却不肯见我。
我只能让姑丈代为转达问候,看到姑丈的脸,仍然与以前一样,是没有任何悲伤的样子。
我忍不住询问,姑丈却说:“你小姑已不是第一次流产了。本来看在她的份上我才决定把悲伤隐藏起来而已,还轮得到你这孺子来问吗?”
从此之后,我没有再与姑丈说过话。
那之后不久的某一天,小姑突然将我叫到面前,对我说:“我是柳郎君的继室,你只是我的侄儿,并非柳家的人。如今你逐渐长大成人了,不便久居于此。我已经为你备好一份财物,你拿着到附近的某城的书院里去读书吧。”
我十分惊讶,哭拜道:“阿谌幼失怙恃,全靠姑母抚养才能长大。虽然知道终要离开,却实在放心不下姑母,至少容阿谌看到表弟妹出世才是。”
小姑闻言面色大变,指着我说:“说实话,我已经查清了,正是因为你与我八字相克,才让我一直生不出孩子来。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话说!你快去吧!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便命家丁进来,将我强行带走。
我于是进了书院读书,再也没有回过山中的柳宅。中了举人之后,也派人带过信,想使小姑知道这事。但托去消息甚至财物的信客,却并没有带回哪怕只言片语来。
后来我在京中做了主簿,几十年间也曾数次托人回故乡询问小姑的消息,那些人却总是不能按我的指示找到柳宅所在。我以为山中偏僻,姑丈已经搬去别处居处,两边就此断了消息,夜深之时时常感慨垂泪。
恰逢一日,院中清闲无事,众人便办酒宴。席间有人谈论起听过的奇闻异事,有一位姓杨的学士说,他幼时曾听祖父说过一桩奇案。
这人的祖父是当地修县志的老秀才,颇通掌故,言及数年前有一女子前来报官,说她的丈夫在家中供奉怪物,竟将他们的儿子上供给怪物吃了。还说怀孕之时半夜曾经惊醒,见到丈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肚子看。
县官并不相信这事,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有人拿自己的儿女去祭祀的呢?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事?”便派人将女子遣送回家中,女子的丈夫说女子是因为流产太多次,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此事因无凭据,并无下文。
不久之后,女子便病死了,丈夫又娶了续弦。因为间隔太短,也有人背后说他无情。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丈夫纳了好几房妻妾,始终没有得到一儿半女,妻妾也纷纷早死。天长日久,人们以为他是天生的鳏夫命,也就不再把女儿嫁给他,男子于是离开了当地,把居住的宅子也卖掉。
新的买家住进宅子之后,夜里频频梦到有小儿与女人的号哭之声。于是命人将院子里的青砖挖开掘地三尺,于下方见到许多瓦罐装着的白骨,臭不可闻。买家惊慌不已立刻报官,县官方知曾经的报案是真事,立刻派人去通缉男子,而男子已没了踪迹。
此事最终随着县官的作古而没了下文。我听了杨学士的这个故事,原本酒意顿醒,问他那男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杨学士说因只是幼时听祖父讲过,详情他亦不知,只记得祖父曾戏言,男子的姓似乎能与他的姓相联,或是柳,也可能是别的,时间一长,已然记不分明了。
我两股战战,强作平静,急忙问杨学士:“此话你可曾听过?”于是将记忆中小姑问过我的那句话说与他听。杨学士脸色十分惊讶,问我:“这是我们那里的方言,钱兄与我家相隔何止百里,如何知道?只是这话似乎不该在此处说。”
我问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语出何典?”
杨学士摆摆手:“哪里有什么典故,用官话说便是这个意思:伏惟尚飨。”
我浑身发冷,立刻向上司请假,带上数十个年轻健壮的家丁赶回故乡。没想到昔日上下山的道路已被荒草淹没,费了一月之久,强行清理出道路想要回到荒山之中寻找旧日柳宅所在,却不得其法。
我于旅馆长吁短叹,夜里便做了一个梦,梦中是穿着嫁衣的小姑。
我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到一声叹息,将我向后推了一把,梦就醒来了。
我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为小姑立冢,又写下这个故事以此祭奠于她。
深夜搁笔之时,似乎还听到她对我说的那句“我要保护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