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拾回清梦压星河 (第2/2页)
凌若昂一见怀安又激动得跳起来答非所问道:“前辈!您这次来待几天啊?”
苏澜黑着脸,道:“还不是跟上次一样,招呼没打一声,转头就不见人!竟然又跑了!”
凌若昂笑着摆摆手,说教一样语重心长得回苏澜道:“这一次苏将军计划周密、安排得当,还没打我就知道赢定了。有我没我都一样,干嘛不跑?”
苏澜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能把厚颜无耻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之人:“好!输了你跑,赢了你也跑,那留你何用?”
凌若昂这次倒正经了几分:“咱们可说清楚,是你们家两大兵团长求我留下我才勉为其难留下的,不然我根本没有跑的机会啊!”
苏澜被噎得满脸通红:“你!真是岂有此理!”
“好啦好啦,不要吵啦~”怀安有些头疼得看了看他俩,越看越觉得他们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
怀安第三次到蓝白的时候,凌若昂果不其然又又又待在兵团大牢里。不过这次,是带着手铐脚铐。怀安默不作声得走到石牢铁柱旁,凌若昂并没有立刻察觉,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上几次的从容,正在十分焦急得手脚并用试图解下镣铐。
怀安轻咳了一声。
凌若昂转头看到怀安,立刻大喊道:“花将军,您来的正好!苏澜有危险!我必须马上从这里出去!”
怀安沉声道:“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你非但没听她指挥,还在海战中擅自行动导致她的副手重伤,险些没了性命。”
凌若昂始终没停下用力挣脱镣铐的动作,道:“苏澜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如果不及时赶过去,此次海战恐怕凶多吉少!”
怀安皱了皱眉:“挑重点,长话短说。”
凌若昂:“苏将军座下那个副手有问题,那人是内奸!”
怀安凌若昂驱船赶到的时候,公海上已经残片遍野、火烧连天,混战中苏澜挂帅的主战船根本无从辨认,但蓝白驻扎兵团整体处于压倒性劣势的战况还是显而易见的。怀安第一兵团率部人手不多,只能勉力抵抗一面火力。倒是凌若昂带着手下几人驱船左右开弓,不消一刻便长驱直入敌方阵营。厮杀中怀安瞥见凌若昂驱船自杀式直奔着敌方一艘船直直撞了上去,顿时两艘船伴随着巨大的碎裂声响双双沉入水中。那艘敌方战船原本的攻击路线上,有一面残缺的花绪帅旗正迎风飘扬。
不知为何,第一次在石牢里劝降凌若昂的情景浮现花怀安眼前。
“我要知道凌府家变的真相,父母被杀的真相。”凌若昂在石牢里同薛辕怀安说这话时,眼神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十年前南国那场秘密的民族清洗是不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还有那场险些灭了南国的瘟疫,花绪是怎么独善其身的?”说到这儿,怀安觉得凌若昂平静的表情下赫然目露凶光。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道:“我在蓝白混迹这些年,觉得奇怪的事情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兵团是什么?吟唱是什么?花绪古老传说中的地海,真的存在于世么?”
“加入花绪兵团。”薛辕打断他自言自语般的问话,道:“跟着我或者花将军,你有机会知道更多,但我无法保证你最终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凌若昂摇摇头,道:“加入兵团可以,反正现在我也没得选,但我想留在蓝白。”
“可以。”怀安一口答应。他知道继续说下去将是非常危险的事,便斩钉截铁终止对话,起身准备同薛辕离开。
不料,凌若昂在他俩身后悠悠说了最后几句:“那位苏将军,很强。但是她在蓝白过于势单力薄了,她还体会不到那些人对盛世花绪深入骨髓的仇恨。”
思绪收回,怀安看到一道惊涛骇浪从那艘挂帅的战船处腾空而起,将公海瞬间劈成两半。飞溅开来的水花化成豪雨痛击在整片深蓝海域,其间夹杂着风雨雷电轰鸣到震耳欲聋的合奏声。他利刃入鞘,命令手下停止所有进攻。
结束了。
苏澜,用了吟唱之力。
自然之力非人力可阻挡,端素苏家纯血统可怕就可怕在这里,苏澜和苏歆悦两姐妹仅凭几声吟唱便可号召世间万物。如今,苏澜便是用了吟唱之力。怀安从轰鸣声中辨认出苏澜微不可查的吟唱,这吟唱正如水下暗流,掌控着一切。他知道从她开口那一刻,敌方败局已定。那场下了没多久的豪雨最终将敌方战船全部撕成粉末。
回到陆上,怀安跟上苏澜急匆匆的步伐道:“苏澜,你的副手……”
“我知道。”苏澜阴沉着一张脸,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看着凌若昂被送进去医治才找地方坐下,道:“为什么我的计划屡次被敌方看破,我不是没怀疑过,再加上凌若昂如此明显得处处针对他。从他的船调转方向准备攻击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确信了。只是,凌若昂本不必冲出来保护我的。”
她顿了顿喘口气继续道:“从水里捞他出来的时候,看他那样子,我差点以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没想到这小子命硬,竟还有气。”
苏澜语气有些焦急,转头问道:“薛辕将军呢,来了么?请他给凌若昂看看啊!”
怀安望着苏澜心神不定的样子,无奈道:“你忘了?他并不与我同行。”
蓝白港的晨曦清醒而明晰,海浪拍打着岸边沙滩翻起层层浪花,轻柔而有力,浩大而静默。凌若昂独自待在一处视野开阔、人迹稀少的秘密角落,靠坐在白墙上静静望着海。他身上不缠绷带的地方很少,不过从背影看他的姿势依旧潇洒无所畏惧。苏澜找到他之后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在不远处站定,越过他的肩膀望着同一片海。
海风肆意撩起苏澜的长发,她长相不似南方姑娘温婉可人,而是北方女子的棱角分明充满张力,一双深色眸子专注而坚定。她难得换下军装,穿了一件稍显女性化的外衣,头上简单别了一枚团花锦簇家纹的发卡松散得拢着头发,身形挺拔如青松。她闭上眼睛感受海风拂面而过,头上是海鸟振翅高飞的声音,耳边竟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喃喃吟唱声。
那是一首古老的吟唱。曲调是开天辟地创造了花绪文明的先祖所写,吟唱所用的语言也是少有人问津的花绪古语。
这几乎没有高低起伏的枯燥吟唱,却如同咒语丝丝缕缕刺激着苏澜所有感官,她刚识别出曲调所出便觉全身血脉翻滚直冲脑海。睁开眼的时候,凌若昂已经回过头来定定望着她。
那首古老的吟唱出自他之口。
而她的眼中此刻正荡漾着一抹汹涌深蓝。
此刻,两人身后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一轮旭日正缓缓升起。
“你……”凌若昂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在颤抖。
苏澜眼中的深蓝转瞬即逝,她走近了若无其事道:“你知道这吟唱在诉说什么?”
凌若昂道:“不知。”
“这首吟唱描述的是世人惊叹的花开瞬间,我们端素苏家人谓之‘一念清净,烈焰成池’。倘若你有足够强大的吟唱之力,就能够感动一朵花开。一开始,花苞会缓缓卷曲外层的花瓣,那是它在尝试接受你的声音、你的思想、你的感情、你的一切,这个过程是‘一念清净’。而后,在吟唱结束的时候,花苞会‘啪’得一下全然绽放,这是它已与你达成共识的象征。它认为你是它的同类,你决定绽放,它便同你一道绽放。不论盛世乱世,它将与你共进退,这便是‘烈焰成池’。”
“其实,花朵不过是万事万物的一个代表。如果你的吟唱能够催动花开,那么,风雨雷电、花鸟虫鱼乃至这世间一切生灵皆会与你共舞共生。一朵花盛开,就会有千朵万朵花盛开。这便是吟唱。”
“你既不知其中意味,又是如何习得这古老的曲子?”
“这吟唱出自一位故人。一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女孩。一个花绪传说中的恶灵。”凌若昂平静道。
“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实在太胆小了,好长时间我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直到后来偶然间听到她吟唱,我才知道原来她会说话,不过是害怕说话罢了。她不敢的事情太多,不敢说话,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四处走动,甚至不敢大声喘气、不敢在人前吃饭。我总是欺负她,她被欺负了也是一个字不说,就知道偷偷躲在屋子里抹眼泪,还不敢出一点声音。”
“可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在凌府家变那天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把我硬塞进柜子里。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爹娘被连拖带拽得抓走了。他们前脚被带走,那爱哭鬼后脚就揪着我风一般跑到屋里,动作迅速得换上我的衣服,然后把我推到柜子里。她甚至没来得及关好柜门就被抓走了,被抓走的时候还是那样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
“那些人大概不知道家里多了这么个小孩,就把她当做我带走了。我一路偷偷摸摸得跟着他们到了港口,看着他们把所有孩子都送上了船。说来真的可怕。那条船没有靠岸,大概在中途沉了。我多年查找那条船的去向,却是凭空消失了。别说靠岸的地方,时间长了甚至查不到那条船从蓝白出发过,所有痕迹都随着时间消失了。我发了疯的想要找到那条船,想要把胆小鬼救出来,好亲口告诉她我才是胆小鬼。”
“可后来我逐渐弄明白凌家被满门抄斩的原因,是我父亲借助兵团长的职务之便包庇恶灵,而败露的契机竟是他私藏了一个纯血统恶灵。那时我才猛然回想起来那个胆小鬼吟唱时候一双深蓝的眸子。是她,竟然是她。她看起来那么正常,不过是个爱哭的小女孩,和我没什么分别。我不明白父亲这么做的原因,可是凌府家变的导火索竟然是把她接进了府里。从那以后,我更加迫切得想要找到她。找到她,然后亲手杀了她。”
“就这样,我找了她整整十年。可如今,每次回想起来她看我的最后一眼,我便觉得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说完,凌若昂深吸一口气。
“不要唱了。”苏澜有些心痛得淡淡道:“蓝白不允许吟唱,依律要诛灭五族的。”
凌若昂笑了,笑得蛮不在乎:“家门全灭,孑然一身,哪来的五族?”
……
苏澜低头不语,半晌听到凌若昂的声音合着轻柔海风。
“苏澜,愿意做我的五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