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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算结局的结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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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冯梦龙纂辑《喻世明言》中有一个故事我很喜欢,叫做《闹阴司司马貌断狱》,很有意思。

东汉灵帝时,有一个秀才,复姓司马,名貌,字重湘。自小聪明伶俐,读书一目十行,八岁拿起笔就能成文,本地人都称他为神童,送到京城学习。由于在京城出言不逊,和监考官发生了冲突,被打落到原籍去了。到了年长之后,非常后悔自己曾经顶撞老师,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谨慎小心,修正自己的德行,关门读书,从不问窗外之事。

等到双亲去世之后,守孝六年,人们纷纷称赞他孝顺。乡里多次因他德行出众举他孝廉、有道和博学宏词,全部的名誉都被有势力的人抢去了,所以司马貌多年来郁郁不得志。

光和元年,卖官风气盛行,看官职尊卑定价钱多少,很多有钱人花大价钱买大官职,尚书、刺史都能够花钱买到,凭自己能力得到官职的士君子耻于与他们同列。

司马貌家里贫穷,所以无人提携,一直耽误到五十岁,空有一身才学无处施展,没办法出头,埋没在普通人当中,多年来心里不平衡。

有一天又想起自己的心事,在书房一人饮酒醉。随即他拿出文房四宝,自吟自写,写了一首词一首诗,叫做《怨词》:

得失与穷通,前生都注定。

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

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暴横。

我若做阎王,世事皆更正。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司马貌再等下阅读自己写的诗篇,一遍又一遍,猛然愤怒站起身来,把诗稿用蜡烛燃尽了,大叫:“老天!老天!你如果还有良知,该如何回答我?我司马貌一生耿直,光明磊落,就算把我提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什么也不怕!”说完,便觉得身子疲倦,倚着桌子睡去了。

只看到七八个鬼怪,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来长,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向司马貌侮辱道:“你这个穷秀才,有什么才学?竟然敢怨天尤地,毁谤阴司!现在我们就把你带到阎罗王跟前,只叫你有口难开!”

司马貌说:“阎罗王不公正,还怨我毁谤?”

鬼怪们不由分说,一起上前,有的扯脚有的扯手,还用黑压压的铁链将司马貌的脖子套上。司马貌惊吓醒来,满身冷汗。

司马貌搭了几个寒战,觉得身体不好受,赶紧叫来老婆汪氏弄点热汤来喝。汪氏做了饭端来司马貌吃完转身觉得神昏体倦,头重脚轻。汪氏扶他上床第二天司马貌就昏迷不醒,怎么叫也不答应,也不知是什么病症。一直挨到黄昏,就发现司马貌已经没有了气息,直挺挺地死了。

汪氏大哭一场,但是见司马貌手脚尚且柔软,心口还有余温,只得守候在身边,哭天哭地。

究其原因,是因为司马貌写下了《怨词》,焚于灯下,被夜游神察觉到了,汇报给玉帝。

玉帝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世人是否能够加官进爵,全靠关系气运。依你说,贤者居上,不孝的人居下;有才的人身份显赫,没才华的人没落;天下事事太平,那么江山也永久不变了。岂有此理!小小书生见识不多,反而说天道有私。应该速速给你治罪,用来杀鸡儆猴,警示那些肆意妄言的人。”

此时太白金星启奏道:“司马貌虽然出言无忌,但是他命太差,配不上自己的才华,所以他郁郁不平,才会说出这番话。如果根据好人有好报的道理,他所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当,请玉帝酌情原谅他。”

玉帝说:“他想做阎王,把世间不平等的事情更正,真是太狂妄了,凡人怎么可以做阎王?阴司需要断的案子堆积如山,十殿的阎王,连饭都顾不上吃,偏偏他有神一样的本领能够一一改正?”

太白金星又启奏道:“司马貌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说起阴司,一定会有很多不平之事。但凡是百年未曾了断的冤案,往往地狱中怨气上冲天庭。以我的愚见,不如把司马貌押送到阴司,替阎王审判半天,阴司中的冤情都由他判断。如果判得公明,将功赎罪,如果不公明,即时刑罚,让他心服口服。”

玉帝准奏了,立马差遣太白金星到阎罗殿,命令阎王将司马貌勾到地府,将王位让与司马貌,只限一晚六个时辰,让他断一断阴司的冤案。如果断的公明,来生许他极富极贵,以补偿他今生的抑郁之苦;如果他没有断案的才华,那就把他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为人。阎王得旨,便差遣黑白无常,将司马貌的魂魄勾到地狱。

话说这司马貌也是胆子大,见到小鬼竟无所畏惧,随他们一起行走。

到阎罗殿上,小鬼吆喝司马貌快快给阎王爷跪下。

司马貌问道:“上座者何人?竟让我去跪他?”

小鬼回答:“上座的是阎罗天子!”

司马貌听了心中大喜,叫道:“阎王啊,我司马貌早就想见一见你了,告诉你我心中的不平之气,今天有幸遇见。你贵居王位,左右有判官辅助,又有千万小鬼、牛头、马面,帮助你的人那么多。我司马貌虽只是个穷秀才,无依无靠,生死全在你掌控之中。你可不要用势力压倒我,必须是平心而论,以理服人者才是赢家。”

阎王回答:“寡人身为阴司之主,凡是依照天道而行,你何德何能,还想去带我?你想更正什么事?”

司马貌道:“阎王,你说奉天道而行,而天道又以仁心对待世人,以劝善惩恶为公。如今有人吝啬凶恶,偏教他财积如山;有乐于做好事的,偏教他两手空空;刻薄害人的,偏给他富贵之位,让他的恶行更加放肆;有忠厚肯帮助人的,偏教他吃亏受辱,不能遂了他的心愿。作善者常被作恶者欺瞒,有才者常备无才者欺凌。有冤无处诉,只屈不得伸,全是因为你判断不公正导致的。就像我司马貌,一生苦于读书学习,力行孝道,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竟教我一生蹉跎,屈于庸流之下?如此颠倒贤愚,要你阎王何用?倘若让我司马貌坐在这森罗殿上,哪会有这等不公平的事?”

阎王笑道:“天道报应,或早或晚,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有的报应在前生,有的报应在后代。假如富人小气吝啬,他的富贵则是前生辛苦所致;今生小气吝啬,不种福田,来生必受饿鬼的报应。贫穷的人也是由于前生的积累,或者飞来横财,过分享受,以至于今生穷苦;如若多行好事,来生他依然能够丰衣足食。以此推论,刻薄的人今生虽然富贵,难免导致后世堕落;忠厚者虽暂时吃亏受辱,但是注定后世会显达。这全都是有一定道理的,有什么可质疑的呢?人看的是眼前,天看的是久远。人无法预测天意,所以人们众说纷纭,全都是因为见识浅薄。”

司马貌道:“既然说阴司报应不爽,阴间难道没有冤魂?你敢把以前的案卷拿给我一一查看么?如果真的是世事公平,人人信服,我司马貌愿意服从你所谓的妄言之罪。”

阎王道:“玉帝有旨,让我把阎王位置交给你六个时辰,可以让你处理狱事。如果断得公正合理,还你来生大富大贵;倘若无才判断,就要把你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司马貌道:“玉帝若有这个旨意,也是我的心愿。”

说话之间,阎王从御座站起身,将司马貌叫到后殿,带上天冠,穿好蟒袍,束紧玉带,司马貌被打扮成了阎罗天子的样子。

鬼怪打鼓升堂,喊道:“新阎君升殿!”

此时所有的阴司官员、各个级别的法吏、判官小鬼,全部都整整齐齐分列两边。

司马貌手执玉简,昂首阔步坐上法座。

官员卒吏参拜完毕,禀问要抬出放告牌。

司马貌想道:“逾越四海,多少生灵?玉帝只限我六个时辰管事,如果判问无法结案,便是我没才能,就会给我降罪。”心生一计,于是吩咐判官:“寡人判案时间有限,你前去查看从前的案卷,如果有那天大疑难的事情,累计百年没出结果的,拿来让寡人判决吧,好给你们阴司以后断案做个榜样。”

判官查过之后禀报:“只有汉初四宗文卷,至今恐怕有三百五十余年了未曾断结,请我王拘审。”

司马貌道:“取卷上来看。”判官捧卷呈上。

司马貌打开案卷一看:

一宗屈杀忠臣事,

原告:韩信、彭越、英布。

被告:刘邦、吕氏。

一宗恩将仇报事,

原告:丁公。

被告:刘邦。

一宗专权夺位事,

原告:戚氏。

被告:吕氏。

一宗乘危逼命事,

原告:项羽。

被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

司马貌看完后,呵呵大笑道:“这也叫个大事,如何判决不了?你们六曹吏司,都该究罪。这都是向来阎君因循守旧的缘故,寡人今夜都与你断明白。”随后叫值班鬼吏,照单开四宗文卷原被告姓名,一齐唤到,挨次听审。那时振动了地府,闹遍了阴司。有诗为证:

每逢疑狱便因循,地府阳间事体均。

今日司马貌新气象,千年怨气一朝伸。

鬼吏禀道:“人犯已拘齐了,请阎君发落。”

司马貌道:“带第一起上来。”

判官高声叫道:“第一起犯人听点!”

第一案:

原被共五名,逐一点名:

原告:韩信“有”,彭越“有”,英布“有”。

被告:刘邦“有”,吕氏“有”。

司马貌先唤韩信上来,问道:“你先事项羽,位不过郎中,言不听,计不从;一遇汉祖,筑坛拜将,捧毂推轮,后封王爵以酬其功。如何又起谋叛之心,自取罪戮,今日反告其主!”

韩信道:“阎君在上,韩信一一告诉。某受汉王筑坛拜将之恩,使尽心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汉王定了三秦;又救汉皇于荥阳,虏魏王豹,破代兵,禽赵王歇;北定燕,东定齐,下七十余城;南败楚兵二十万,杀了名将龙且;九里山排下十面埋伏,杀尽楚兵;又遣六将,逼死项王于乌江渡口。造下十大功劳,指望子子孙孙世享富贵。谁知汉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将某贬爵。吕后又与萧何定计,哄某长乐宫,不由分说,叫武士缚某斩之;诬以反叛,夷某三族。某自思无罪,受此惨祸,今三百五十余年,衔冤未报,伏乞阎君明断。”

司马貌道:“你既为元帅,有勇无谋,岂无商量帮助之人?被人哄诱,如缚小儿,今日却怨谁来?”

韩信道:“曾有一个军师,姓蒯,名通,奈何有始无终,半途而去。”

司马貌叫鬼吏,快拘蒯通来审。霎时间,蒯通唤到。

司马貌道:“韩信说你有始无终,半途而逃,不尽军师之职,是何道理?”

蒯通道:“非我有始无终,是韩信不听忠言,以致于此。当初韩信破走了齐王田广,是我进表洛阳,与他讨个假王名号,以镇齐人之心。汉王骂道:‘胯下夫,楚尚未灭,便想王位!’其时张子房在背后,轻轻蹑汉皇之足,附耳低言:‘用人之际,休得为小失大。’汉皇便改口道:‘大丈夫要便为真王,何用假也?’乃命某赍印封信为三齐王。某察汉王,终有疑信之心,后来必定负信,劝他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以观其变。韩信道:‘筑坛拜将之时,曾设下大誓:汉不负信,信不负汉。今日我岂可失信于汉皇?’某反复陈说利害,只是不从,反怪某教唆谋叛。某那时惧罪,假装疯魔,逃回田里。后来助汉灭楚,果有长乐宫之祸,悔之晚矣。”

司马貌问韩信道:“你当初不听蒯通之言,是何主意?”

韩信道:“有一算命先生许复,算我有七十二岁之寿,功名善终,所以不忍背汉。谁知夭亡,只有三十二岁。”

司马貌叫鬼吏,再拘许复来审问,道:“韩信只有三十二岁,你如何许他七十二岁?你做术士的,妄言祸福,只图哄人钱钞,不顾误人终身,可恨,可恨!”

许复道:“阎君听禀:常言‘人有可延之寿,亦有可折之寿’,所以星家偏有寿命难定。韩信应该七十二岁,是据理推算。何期他杀机太深,亏损阴骘,以致短折。非某推算无准也。”司马貌问道:“他那几处阴骘亏损?可一一说来。”

许复道:“当初韩信弃楚归汉时,迷踪失路,亏遇两个樵夫,指引他一条径路,住南郑而走。韩信恐楚王遣人来追,被樵夫走漏消息,拔剑回步,将两个樵夫都杀了。虽然樵夫不打紧,却是有恩之人。天条负恩忘义,其罚最重。诗曰:

亡命心如箭离弦,迷津指引始能前。

有恩不报翻加害,折堕青春一十年。”

司马貌道:“还有三十年呢?”

许复道:“萧何丞相三荐韩信,汉皇欲重其权,筑了三丈高坛,教韩信上坐,汉皇手捧金印,拜为大将,韩信安然受之。诗曰:

大将登坛阃外专,一声军令赛皇宣。

微臣受却君皇拜,又折青春一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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