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忘却 (第2/2页)
那些记忆是不连续的,像是被刀子切碎过,需要她不断地拼凑修正,凑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来。
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竟在少时的回忆里看到了武宣帝。原来在他还是王爷的时候,自己就认识他了。
他们在梧桐树下荡过秋千,在麦田里放过风筝,在碎叶湖捉过鱼……
她甚至还记得同他一起玩闹的心情,比荔枝糕还要甜。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第一次见武宣帝,不是在京城新侯府吗?
刚登基的武宣帝亲自到侯府下聘,她躲在屏风后偷偷朝外看了一眼,只觉得武宣帝气宇轩昂,生得甚是好看。
她的偷瞄被武宣帝抓包了,他也看向屏风,露出了一个亲切而狡黠的微笑。
夏若薇的心瞬间凉了,顿时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笑的,她们很相熟吗?
武宣帝,轻浮。
不过,当皇帝的哪个不是朝三暮四嫔妾成群,武宣帝不花心才奇怪呢。
苏乳母得知宫里下聘,碎碎念叨起来,她说武宣帝还是王爷的时候,身边就有了三房侧妃。她更失望了,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
出嫁前,父亲反复叮嘱,武宣帝娶她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他说陛下心思深沉,娶妻纳妾都是为了拉拢权臣,而非贪恋美色。
父亲劝她一定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有做皇后的体面,凡事都要顺着陛下,莫要因争风吃醋给侯府招致祸端。
父亲还说,帝王恩宠都是逢场作戏,莫要陷得太深。后妃的命运与家族兴衰荣辱与共,她在宫里做任何事都需三思而行,始终以夏候府的利益为重,以家族的名誉为重。
她谨记父亲的教诲,在后宫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也从不期待武宣帝的爱,她的心也是凉的。
得知武宣帝死讯的时候,迷惘多于悲哀,她只知道,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心又酸又胀又麻。
夜里频繁做梦,总梦到武宣帝,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最初的记忆也苏醒了,如梦似幻。
她的心死在了十二岁那年,却因武宣帝的薨逝再次苏醒,忘掉的事情为何会重新想起?
那些记忆只会折磨她,让她悔恨,让她遗憾,让她心痛!
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不能一直忘却?
她多想回到过去,回到十二岁那年,对那个懦弱的自己骂一句:“不许忘!”
什么都不许忘,忘记了只会更加痛苦!
不,如果能回到过去,她会手刃父亲,谁让他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是他杀了阿娘,杀了她,让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害得她辜负丈夫、辜负孩子!十二岁,是噩梦之源。
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不能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吗?
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若薇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似乎要把十二岁后压抑的眼泪都哭出来。揽玉和揽月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皇后娘娘,战战兢兢地立在远处。
凉州府的侍女们也装作没看见,故意绕路走,尽可能不去冲撞这位娘娘。
最后是沈书允走了出来,给她递了手帕,她不知道夏皇后因何而哭,茫然道:“王爷是不是顶撞您了?”
夏若薇摇着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夏若薇到凉州的这段日子,沈书允也和瑞王爷一样,对她不冷不热的,倒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害怕尴尬。
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夏若薇相处,但总避着也不像话。夏皇后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她总不能放着她不管,扶起她道:“这里冷,母后还是去屋里坐吧。”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夏若薇进屋,夏若薇受宠若惊,可一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她过意不去,进去了也无话可说,索性摇摇头道:“我听揽月说你在编书,你去忙吧,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她握了握沈书允的手,笑容苦涩地离开了。
春色满园,回廊一侧的迎春花开得肆意,唯有她离去的背影,是一片暮色,是破碎沙漏里散落的黄沙,散作烟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鬓边的白花落了,在春风里打着转儿,被吹到纸鸢脚边,纸鸢嫌弃地将它踢到草丛里,暗道晦气。
沈书允叹口气,回到房间潜心整理《书画录》,唯有忙碌,可以让她忘记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