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狂风骤雨说 (第2/2页)
“珊娜,你不听我的话吗?”
苏珊娜一时无言,她冷冷的盯着拉拉,走出了卧室。在两人错身之际,拉拉还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她总算是赢了这个讨厌的女仆一次。
阿德琳又踢了踢一直趴在沙发边打盹的白昼:“你也出去。”
狗子睁开朦胧的睡眼,扒拉了几下阿德琳的小腿,哀声叫唤,不想动弹。可阿德琳又给了它轻轻的几脚,它才不情不愿地挪窝,迈动四条小狗腿子往门外跑了去,临走前还对拉拉龇了龇牙,显然对这个害它不能趴在主人脚边睡觉的恶徒很不满意。
拉拉感觉在这座塔里自己已经举世皆敌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阿德琳重新回到沙发,说:“请坐吧,寇克思小姐,桌上的牛奶是我为你准备的——当然,是我们一人一杯。很抱歉我不喝酒,所以不能用酒水来招待你,至于茶......珊娜说我这几天喝过太多红茶了,睡醒之后得用牛奶换换口味才好。”
拉拉没有动,阿德琳微微抬眼,又说:“怎么了?莫非还真需要我来请你上座不成,我的宽容并不是无限的,我同样也会生气,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不礼貌吗?”
拉拉一时有些无措,她没想到,阿德琳竟会如此的......友善。
若是阿德琳像苏珊娜一样强硬,或许她会表现得更加自然,但阿德琳这样像普通的待客一般的接待她,反倒是让她变得拘谨了。
她有些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她从未坐在过这样柔软的椅子上,说是沙发,其实就是由鸟羽、部分动物的绒毛,还有许多软包做成的大椅子,这个世界,或说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sofa”这一称谓。在拉拉看来,这更像是一张小床。
两人相隔坐着,中间两杯浓郁的牛奶,仿佛能醇香人心。
拉拉沉默了一会儿:“......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
“我刚刚说的那些。”
“有一点,你不仅不对我用尊称,还敢把我的女仆长惹生气,如果换成以前,我一定会将你挂在窗户外面吹吹风。”阿德琳轻瞥了她一眼,“至于其他的,我并不在意,那都是实话不是吗?”
“......”
阿德琳没有理会拉拉的沉默,她端起牛奶抿了一口,有奶白色残留在了她的唇角,她矜持的拿起纸巾,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污垢擦净:“我的确不在乎,也的确傲慢,你以为我会为此而遮掩?你错了,我会承认,因为我有这个权力和能力,你的愤愤不平只会让我感慨你的可悲可怜,除此以外,不会对我有半分的影响。”
“这就是神子的想法吗?”拉拉说。
“你是这样以为的?”阿德琳轻轻笑了笑,敲敲杯壁,“喝吧,牛奶冷了就不好喝了。喝完去窗边看看。”
去窗边看看......拉拉不明白阿德琳想要做什么,但她觉得自己除了精神上也没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何况这也没什么好反抗的。她抿着嘴,看面前的牛奶,只觉得其中的温热好像要化作漩涡一般讲自己吸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她将牛奶一口气喝完,来到窗边。外面是狂风骤雨,还有她稀薄的倒影。
“你看到了什么?”阿德琳问她。
“暴风雨,汹涌咆哮的海浪,还有镇子上忽明忽暗的灯火。”拉拉恍惚的回应道。
“不对,俯瞰风景,你再集中心神,往海的尽头去看。”阿德琳又说。
拉拉照做,可世界为雨水所倾倒,她费尽了心力也不能在那海洋与天空漆黑的分界线上看出些什么。她不禁开始怀疑阿德琳是在戏弄她,说:“可我什么也看不到。”
阿德琳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她的身侧,举起手,上面是一小段影像——正是刚刚的拉拉,她站在窗边凝望着大海,目光中带着刻骨的仇恨,以至于她绯红的头发顺着肩头披下来像是流了血。
“可我看到了。”她轻声说。
阿德琳轻轻的,如微尘般轻巧的说:“我看到却是窗内温暖如春夏,有一个女孩站在窗边凝望远方漆黑的大海,像是一只失了暴风雨的海燕。”
“......你什么意思。”这微小的声音在拉拉耳中,却像是平地炸起了一道惊雷。她的心颤抖起来,冷意从骨髓里渗了出来。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拉拉·寇克思,你的爷爷,他希望你能前往大海,对吧?”
“他死了。”拉拉说。
“他自你小时候起,便带着你一同出海,捕鱼,游玩,享受海风吹拂的感觉,他还教你剑术,希望你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勇敢的姑娘。他是如此爱你,也是对你抱有如此的期待。”
“可是他死了。”拉拉嘶哑的说。
“可你辜负了他。尽管你在他死后日复一日的练剑,告诉自己,要为他报仇,可你在这五年前,没有出过一次海,没有上过一次船。你在害怕,就好像每一次潮汐拍打在你的脚踝上,都能让你感觉是他的血冲刷了过来一样,留在你身上,洗不去。你闭上眼,便能听到海盗们在对你笑......”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死了啊!”
拉拉一时失了力气,几乎要倒下,好在阿德琳及时地环住了她的腰,让自己成为了她的倚靠。阿德琳讲自己的脑袋搁在拉拉的肩头,继续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但你要这样轻易的倒下?拉拉·寇克思,你可是大女孩了。还记得吗?在进门的时候,我问了你什么来着?”
“......你问我,想不想复仇。”
“是的,拉拉·寇克思,你想要复仇吗?”阿德琳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这是第三遍,也是我最后一遍问你了哦。”
拉拉的身体颤抖了下。
“我......我想,但我没有办法......”她说,“黑鸟盗贼团的船长不会再来黑斯廷斯了,我不敢前往大海,我永远也没办法杀了他,为爷爷报仇了。”
“所以你就想通过成为黑鸟盗贼团的办法,找到他们的船长......”阿德琳轻声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究竟会遭遇些什么?”
“我想过。我可以忍受。”拉拉说。
“不,你只是冲动......你只是,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阿德琳笑,“小孩子一样。”
拉拉有些羞恼。
她并不想被别人看作是小孩,但感受到阿德琳温暖的体温和气息不断的传来,自己真就像个小孩一样被抱在怀里,她一时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脸上泛起微红,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拉拉从阿德琳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强行让自己冷静:
“你是要帮我?”
“是的。”阿德琳也不在意拉拉的行为,微微一笑,不知从何处就掏出了一个奇怪又漂亮的小玻璃珠——里面有一片海,还有一艘钢铁做的船。拉拉看着它,微微有些发怔。
“一份起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份糅杂的双起源。”阿德琳纠正,她将这颗珠子递到拉拉手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轻飘飘、沉甸甸,玻璃珠落在拉拉的手上,险些将好不容易挺直腰杆的她再次砸得身软无力——一份糅杂的双起源,就这样,就这样交给自己了吗?她看着手上精致得可以当做艺术品的珠子,一时竟有几分梦幻感浮现在心头。
外面也不是狂风骤雨了,而是樱花飞舞。这也不是一座举世皆敌的高塔,而是她要与公主快乐生活的城堡。
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拉拉抿了抿唇,低声说:“你想要我付出些什么?”
“一切。”阿德琳说。
“......我明白了。”
拉拉跪了下来,她想要去亲吻阿德琳的脚尖,但那嫩白如笋尖的小脚趾却躲开了她。拉拉抬头看阿德琳,阿德琳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她说:”“会舔我脚的走狗,-一只就足够了。”
“那我......”
拉拉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说到底,她就是个小镇长大的女孩,见识广博是远远谈不上的,这吻脚礼是她所知道的,最卑微,也是最致以尊敬的礼节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该如何表达才能献上灵魂和忠诚。
“你现在不在意了吗?我的冷漠,我的傲慢。”阿德琳忽然问。
“我本来就不是很在意。”拉拉轻声说,“一开始只是有些气恼您为何当初见死不救,但您说得那么......‘诚恳’,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指责您好了,就生不起气来。现在您愿意给予我报仇的力量,我就是为了这一份仇恨而活,就更是不会在意您的性情呢?”
“这样吗......”阿德琳不置可否的说。
她忽然蹲了下来,与拉拉平视,拍了拍拉拉的脸,说:“那就叫上几声吧,作为我新的走狗,你也该学会像狗一样叫唤几下吧。”
......这是羞辱吗?
阿德琳的这个要求让拉拉觉得有些难堪,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单纯的复仇者,为了仇恨什么都可以去做。就当做是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赔罪吧......拉拉这样想着,微微张口,临到关头却还是红了脸,埋着头,低低的说了一声:
“汪......”
“噗。”阿德琳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花枝招展的。最后她站起身,向拉拉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轻声劝说道:
“你该多在意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