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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红夫妻同膺生死榜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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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洛阳西关太平街关雄客房内,肥头大耳、道貌岸然的关雄一边低头把玩案头七窍幽深的头盖骨珍藏品,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面席囻光的讲说。

“关站长,自‘九·一八’以来,我党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行了长期不懈的努力。”坐在对面的席囻光目视关雄侃侃而谈,“既然贵党已经承认陕甘宁边区政府,那么就理应以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为重,积极促成名副其实的统一战线,而不是错误地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

“席先生所讲不无道理。”关雄索然将手中玩物推向案头,抬眼望望席囻光说:“其实,国共两党,包括老同学你我,在某些时候,就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是有相同的抱负和想法的。但不知怎么总是难于协调,摩擦不断。我关某人也常感难以周全,因而也只有顺其自然、望洋兴叹喽!”

说到这里,关雄黯然收回他那双刚有些亮度的目光,从桌案上另选了一只古董珍品信手翻转,继续把玩。

席囻光是关雄在开封双河中学读书时的同学。虽然二人志趣志向不尽相同因而无深度交往,但席囻光对关雄的为人处世、习惯和作风当然心知肚明,因而在他这里沟通不畅、吃闭门羹当在意料之中。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忍放弃初衷,抬眼望望关雄,试探性地转换话题说:“关站长,有一个案子我想请您过问一下……”

“你该不是也来为那个死刑犯张景龙讲情吧?”关雄立刻打断对方话题,连连摇头说,“这个案子是上峰钦点……啊啊,是司法机关按照法律程序严格审定的,作为你我都没法进入那个层面,因而如在世外不知就里啊!”

“关站长,据我所知,张景龙的案子证据不足,疑点颇多。张景龙本身……”

“我已说过不知就里不好插手。要为这个,还请老同学免开尊口吧!”关雄再次打断席囻光的求情。

坐在席囻光身边的谢钟锋早已按捺不住不满情绪,这时霍地站起身来,冲着对面的关雄大声辩驳道:“姑夫,张景龙老师长期以来为人师表堪称楷模,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其才其德为人称道,有口皆碑。作为政府不表其功反咎其过,只怕是于法无据、于理不合吧!”

“放肆!乳臭未干一介晚辈,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关雄猛然抬起眼皮,一束犀利的目光从他冰冷的眼眸里放射出来,直刺谢钟锋的面门,“张景龙何许人也,属娼是盗,会是你一个涉世不深的愣头小子能够洞悉看透的!”

“怎么就看不透了?张景龙老师所作所为天地可鉴、妇孺皆知!我们好多长年累月在他身边的学生和同事,都可以出来为他作证!”面对眼前强势的长官和长辈,谢钟锋义正词严,毫不相让,大有一副分庭抗礼、一决高下的气势。

“你,你们……”关雄依然冷酷地板着面孔,倾身向前摊开双手,“单靠你们出来作证能顶啥用?人家司法部门那是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审理定案的,定然是有法可依、有据可查的!”

“何以见得?这些年由国民党当局经办的冤假错案多如牛毛,屈死冤死在屠刀之下的无辜民众何止千万!”谢钟锋依然慷慨陈词、不依不饶,“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姑夫你也该管管他们!”

“傻孩子,年轻人讲话要有分寸,可不能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关雄难以遏制地站起身来,拉开长脸要对眼前不谙世事的侄子好好训斥一通。但当他看到对方天真稚气、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竟在瞬间变换了一副面孔,改口说,“钟峰啊,你还年轻,有好多事情你还不懂。处身当今乱世,凡事都要小心谨慎,首先看好自家门户,最好不要卷入到涉及两党纷争、关乎生杀恩怨的漩涡之中,也免得到头来引火烧身,作茧自缚!”

“姑夫,钟峰我也就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我已把一切置之度外!”谢钟锋这时意志弥坚,全无惧色。

“行了行了,别再固执,别再犯傻!”关雄故作亲近地走近谢钟锋,轻轻一拍他的肩头,“听恁姑夫一句劝吧,哪个囚犯冤不冤枉、该杀该放,不是咱们考虑的事儿,也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姑夫事忙,今儿个就不再陪你们多聊了。”

席囻光望着关雄,正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关雄头也不抬向外发话道:“谁呀?请进!”

室门开处,一个秘书轻轻来到关雄案前,向关雄啪的一个立正:“报告关站长,武司令来电!”

关雄缓步复坐案前,肃然说道:“念!”

秘书展开电报刚念了一句“子翼兄……”,即被关雄一个手势打住。

关雄不屑地一摆手说:“若论私交,他武麟与我本可兄弟相称。但行之公牍,则与国家体制未合。公案之上勿谈兄弟,这份电文在此就免读了吧!”

“是!”秘书无奈地收起电报,撤步退去。

少顷,一个侍卫进来径直走到关雄案前,向关雄啪的一个立正:“报告关站长,门外有人求见!”

关雄依然低头问:“谁呀?”

“是新任洛阳警察大队长昌之修。”侍卫趋近关雄小声说:“昌之修说要见关站长当面谢恩。”

关雄果断地摆一摆手:“这类情况一概不见,你转告昌之修,令其出任洛阳警察大队大队长一职,在我这里纯属公事公办,无甚恩仇可言。令他早早回去,多为党国干些实务!”

“这话我都跟他说了,可、可是……”侍卫轻轻走到关雄身边附耳嘀咕了几句。

关雄皱着眉头向侍卫一扬手,说:“让他进来,由我直接跟他讲吧。我要告诉他们:嘀嘀咕咕、拉拉扯扯这一老套,在我关雄这里是行不通的!”

席囻光与谢钟锋对望一眼,两人借机起身与关雄告辞。走到门口,碰见手提厚重礼箱的昌之公和昌之修,彼此打过招呼后,席囻光正待转身离去,忽听室内关雄大声叫道:“老同学请留步!”

席囻光止住脚步,转过身去望着关雄。

只见关雄离开座位,走到昌之公近前,以惊羡的目光望着他刚刚打开的礼品盒子说:“嗯嗯,这应该是件极其难得的稀世珍宝——九龙宝鼎吧!从整体结构和艺术纹饰来看,造型古朴,工艺精湛,具有典型的商周青铜风格,堪称青铜鼎品中的上乘之作!”关雄眼望礼品贪婪地多看了那么几眼,而后颔示侍卫将礼品装入礼盒重新封好,强作姿态地向昌之公做出送客的手势,“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用吧——只求你秉公执法,多为党国干些实务,最好不要徇私枉法,尽干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实在抱歉,我还有事要办,就让席先生代劳送送二位。”

席囻光与谢钟锋强作笑脸,陪着昌之公和昌之修出得门外,行至街头丁字路口,双方有意你东我西,背道而行。待转过一条弯道后,席囻光怅然回望,向身后的谢钟锋小声吩咐说:“看来此路不通。回去通知各部,明天上午紧急实施第四套方案!”

翌日上午,一辆老式人力黄包车缓缓停在洛阳老城东关街口。

车帘掀开,从车上先后下来身穿深蓝素装的谢钟锋和身着便衣的张石栓。

谢钟锋与张石栓环顾四周,两双眼睛在苦苦地寻找着预期目标,四只脚随着涌动的人流向着关外洼地走去。

近午,一辆架着机枪的行刑卡车凶神恶煞般从洛阳士兵总部徐徐开出,经深邃阴郁的“鬼门关”,过危栏高耸的“断魂桥”,气势汹汹地向着东关菜市口缓缓驶进。

刑车前排并排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死刑犯,被反绑着双手、背后分别插有“枪决政治死刑犯张景龙”“枪决政治死刑犯窦红娥”的亡命牌。

男囚犯张景龙昂头挺胸,两眼直勾勾遥望远方,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女囚犯窦红娥头发凌乱,仪态从容,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睛似乎在铭记眼前的沧桑,也仿佛在追忆往日的峥嵘岁月。

窦红娥祖籍洛阳县红山乡窦家岭,母亲因病早亡,老爹和两个哥哥先后被大恶霸郭金柱活活逼死,她和三弟在家受够了被欺压凌辱的日子,为报父兄之仇,毅然投奔嵩山加入了匪帮。后受进步青年孙淑芝影响,窦红娥摆脱匪帮束缚,走出来学习文化知识,接受进步思想,在开封师范学校加入***,跟张景龙以夫妻身份作掩护,秘密负责省委和豫西特委之间的交通联络工作。当得知洛阳县高官万树山叛变,供出郭贤昆、张景龙等几位领导同志这一紧急情况后,窦红娥受省委指派,当即赶回洛阳传递密件,在洛阳火车站不幸被捕。

被捕后,敌人用烙铁烫、竹签钉手指等酷刑一次次地折磨她,企图从她口中打开缺口,供出更多的同志。她一次次疼昏过去,但醒来后还是不向敌人交代一字半句。

谢钟锋、张石栓早已看到刑车上的张景龙和窦红娥。他俩一边放开脚步紧跟着刑车,一边左顾右盼搜寻着自己的同志。

刑车行至胡同口时,窦红娥突然向着人群高声喊道:“乡亲们,俺就是洛阳的窦红娥!俺占过山、称过王,跟中州大侠王天纵一样,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后来俺投了一个***的硬汉子,跟他一起赴汤蹈火投身革命,为解救劳苦大众出生入死无怨无悔!我们堂堂正正,何罪之有?我们为国捐躯,死而无憾!我们就是要唤起广大民众团结起来,不怕流血牺牲,誓死打碎万恶的旧世界,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世界……”

窦红娥尖厉而沙哑的呐喊声,从刑车之上徐徐传出,如同一篇饱含激情的征讨檄文,字字句句激荡人心,掷地有声。

刑车缓缓地转动着它那胎齿凌厉、秽迹斑驳的厚重车轮,无情地碾轧着满地秋叶的残桥古道,缓缓行至东关菜市口刑场。

刑场内人头攒动,声浪滚滚,红男绿女,游贾农夫,熙熙攘攘达万人之众。

原来官府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反党,早就发了公文,要求附近十里八乡的保长各自组织一些群众前来围观,而后回去四下传播。

刑场四周站满了国民党官兵,枪械森森,旌旗猎猎,使整个刑场充满了火药气味,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刑场西北角高台之上临时搭建一高挑帐篷,篷下行刑官威武地坐在右侧行刑台旁。台案上摆放着令牌、笔砚和笔架,笔架上搁有放两枝朱笔,为行刑官替死者做法超度之用,以此祈求驱魔辟邪,消灾解难,实为行刑官假公济私、乐此不疲的一个小小的生财之道。

为观看行刑表演,人们正在忙着占据有利地形。还不时有人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将那菜市刑场记得水泄不通。

在观看的人流中,依稀看到刘久之与席囻光、袁晓萱,谢钟锋与张石栓,张剑与李究珊,王天乙与张石宪、申志塬、申京玺、郭纪棠、温金豆、杜勇杰、张砺礓、姜圪垯、申坷垃、张华瑞、姬素莲等熟悉的面孔。同时还可隐约看到昌之公、昌之修以及随从打手们鬼鬼祟祟的身影。当然,看到更多的是黑压压一片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国民党士兵。

中午时分,只听得一声炮响,张景龙、窦红娥分别被国民党士兵从车上簇拥着押至刑场,自西而东一字排开。

两名囚犯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应是在审讯时用刑所致。二人身后各有两名身材魁梧、手持长枪的国民党士兵押着。押持士兵强制囚犯跪下,囚犯怒目圆睁,不予配合。官兵将其按下,囚犯复又站起,如此反复,场下哄然。

鼓响三通,时辰已至。行刑官逐一宣读了两名囚犯的所谓罪状,而后猛然拔掉囚犯后背的亡命牌往地上一丢,抖动令旗大声宣布道:“按照国民政府律典,对台上两名政治犯执行枪决,立即执行!”

只见二囚犯毫无畏惧之色,奋力高呼“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必胜”等口号。

行刑台下一阵骚动,当即招来国民党警察一顿狂打猛砸。

窦红娥依然扯着嗓子向着人群高声大喊:“俺爹和俺两个苦命兄弟,都是被反动当局给逼死的。俺就是要为俺爹和俺兄弟报仇,为家乡那些被逼被害的冤魂们报仇!不杀死这些祸国殃民的恶魔,我窦红娥死不瞑目……”窦红娥的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显沙哑,“我告诉你们:即使到了阴曹地府,老娘也不会放过你们!老娘我一定要报仇!报仇!报……”

随着身后刽子手“砰”的一声枪响,窦红娥话还没有喊完,便一头栽倒在地,脑花四溅;而他身旁的张景龙却纹丝未动,昂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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