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晨风(2)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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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妠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劲的感觉是从遇到年轻将军开始的,或者说,从遇到那小郎君时就开始了——没礼貌的家伙,偷了她宝贝臂钏,虽然只是疑似,打了自己家仆人,虽然只是挥拳吓唬两下。
但无论如何,大小姐袁妠长到十五岁还没受过这等委屈。
结果,结果姐姐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难道错的是她吗?这群当兵的整天手里携剑拿刀,见谁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怀疑他们怀疑谁!
况且出门在外,碰见兵士提高些戒备也是应该的啊,土匪脸上可没写土匪两个字,谁晓得这群刁民什么来头?
不对劲的感觉愈演愈烈,姐姐脸色平静的上了车,可任谁都能看出她不大高兴,仄仄的,彷佛有心事,连带宜君姐姐也不出声了。
车架内欢快的气氛一扫而光,除了噤若寒蝉的袁妠,其余人都各怀心事,放佛头顶罩了一朵凝水的乌云,摇摇欲坠,一个闪电劈过来就要下暴雨。
袁妠这瞅瞅,那看看,惴惴不安掀起一角竹帘,又缩在角落装没事人。
徐宜君给姐姐扒了个桔子,先递给袁妠一瓣,袁妠当然没接,徐宜君又悄悄使了个眼色,想让袁妠借花献佛卖个乖,袁妠也装瞎看不到。
每个人都像比赛憋气似的,最后还是唐曼先憋不住。
“你在邺城,是不是也见过他?”
“……”
徐宜君剥干净橘络,一丝一丝堆成小山,又慢慢往嘴里塞几瓣,默了好一阵。
唐曼又盯她:“你实话实说,我不是想不开的人,不会生气。”
她撇着嘴角,眼睛也水汪汪的,好像要哭了。
徐宜君心里一软,就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见过是见过,他主公把我们扣在金凤台那会儿,只有一面,也模模糊糊的,没说什么话,再然后我不就跑出来了么……”
唐曼胸口起伏,来来回回做深呼吸。
——听实话没好处,这心情,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儿说!
本以为尹子度死了,谁想到人家活得好好的,看样子,还活得颇为精神焕发,活蹦乱跳呢!
想到她走前用蓖麻籽毒他,又想到毒他是因为这人竟然趁生病把自己骗来邺城,又想起回家后给他写的信,一会郁闷,一会窃喜,简直跟分裂一样。
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到处乱窜,妹妹当然是无辜的,又不好下车把姓尹的揪出来当面臭骂:
有什么稀奇,轻飘飘一封信让我等那么久,来这么晚,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要不是为打听你的下落,我又怎么会……”
唐曼捂住脸,起先只小声抽泣,后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哇哇大哭,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当时贵族出行,流行在坐榻两边放置许多珍奇器物,唐曼都给它一胳膊甩到旁边去,叮铃哐当散了一地。
有冬天为尹子度折腾的那一遭,徐宜君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唐曼的心意,但对蒙在鼓里的袁妠来说,姐姐哭得简直莫名其妙。
徐宜君和袁妠上来哄,唐曼甩开徐宜君,抱着妹妹哭了个痛快。
袁妠目瞪口呆,张大嘴做口型。
“怎么啦?”
徐宜君只好收回手,换上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官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行驶。
奇怪的是,前车乃女眷出行所乘的辎车,而后车却是一辆更轻便的轺车,但速度并不快,牢牢紧跟前车。
轺车旁随了一个骑马的年轻男人,男人原本骑在马背上晃悠,忽然侍从递来一盒东西,他便紧赶几步,和袁家仆人说了几句。
不一会袁家仆人跳上车辕道:“夫人,那将军命小人送套棋给夫人解闷,哦,还有在路边新摘的桃子,给女郎夫人解渴吃。”
里面奴婢回话说:“棋夫人收下了。”
梁骘弯腰问:“桃怎么不要?”
一双纤纤素手从帷帘后伸出来,招了两下,仆人便顺从地附耳。
梁骘好整以暇挑眉:“怎么?”
仆人扭头大声冲他道:“我家夫人原话说,入口的东西何敢领受,怕吃了生病。”
周围婢女都看着他窃窃发笑。
梁骘愣了片刻,摸摸鼻尖,将缰绳递给侍卫,跳下马钻进车厢。
这边气氛就正常的多了,梁融明晃晃的在生气。
从小到大,他当兄长是标杆,当心智坚韧不拔的英雄崇拜,没想到有一天马失前蹄,也会被美色冲昏头脑——又跟人家没话找话,又拾扇子的,最后居然还问人家往哪里去!
愤怒的原因很明显,但借梁融十个胆子,他也没有在哥哥面前使小性的勇气,只能乖乖喊:“兄长。”
梁骘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开口:“什么时候遇上的?”
“……刚进兖州。”
“你先招惹人家了?”
梁融兀自低头不语。
“让你跟张将军到濮阳视察辎重,也学学行军时如何安排后方阵地,呆了几天就呆不住?又想跑哪里找事?”
梁融小声争辩:“春天百姓忙于耕种,不能因公务踩苗,更不能耽误春耕,是你说的,我没贪玩,也没想找事。”
马声萧萧,车声辚辚,农夫牵着老黄牛的鼻环慢慢走在官道旁。
梁骘笑了一下:“好吧,算给你小子找了个由头。”
他继续盘问:“那和人家小姑娘吵架,也不是你的错了?”
梁融哽住片刻,经过强烈思想斗争,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把自己如何好心帮了袁妠一行,却被误会是小偷,又威胁袁氏家仆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梁融说他受了欺负,其实袁胜态度不过蛮横了些,跋扈了些,把自己当根葱了些,并没有出手挑衅,但梁融为了在哥哥面前装可怜,就故意将袁胜转述的特别欠揍。
“你知道对方什么来头,就让张虔去吓唬?”
梁融摇摇头。
他也是在临淄有恃无恐惯了。
无论梁家还是尹家,祖上都不曾富贵过,与世家望族更差的十万八千里,但梁融晓事时,梁骘已领了刺史,青州也一日一日渐渐富裕。
仗着刺史哥哥这根鸡毛当令箭,招猫逗狗的事梁融从小也没少干,虽比不上便宜外甥任丰的纨绔劲,也有九成公子哥做派。
梁骘就像一个拼死拼活为孩子挣官职,打地盘,每天熬油点灯缝衣服的老母亲,勤俭持家,算盘都要打烂,到头来养了一群二世祖,只能早早赶到身边,调//教养育,否则后果堪忧。
二世祖中最大的一个——任丰,在军中磨砺了一年,又成了婚,现在臭毛病已经改了不少。
这个管好了,又该管下一个,没完没了。
梁骘看着弟弟笑笑:“你知道你惹的是谁?那阵仗岂是寻常女眷出行所能有的,刚才同你吵架的女郎,是汝南太守袁匡的女公子,那位夫人是袁匡的外甥女。”
梁融想起方才兄长和她们对话,悚然一惊:“这么说,她们要去冀州清河……”
“袁匡前妻正出自清河崔氏,清河崔氏现如今的家主崔太公,是她外大父。”
梁融挤了半天,勉强问:“那她表姐……”
“那是先司空唐劭的女儿,邓简的……”梁骘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原来嫁过邓家。”
在兄长面前,梁融一般不会撒谎,一时间大为震惊,脑海中蹦出来好多离谱想法。
哥,原来就是你杀了人家丈夫啊!
杀了人家丈夫,还敢献殷勤……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的事!
谁知梁骘清了清嗓,表情已然恢复平静,接着对弟弟道:“你要真得罪了她们,传出去让那群世家知道,还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梁融心中立刻压下一块大石头,越想越悔恨,嘴上还要找理由反驳:“但凡事不一定以出身论对错吧,凭什么她们无理在先,我还要看她们的脸色去道歉,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梁骘便皱了一下眉。
“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动心忍性,越王勾践为复国卧薪尝胆,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更何况你今日这点小事,不过与别人几句口角而已,有什么可委屈的。世家势大,有朝一日若你能让他们忌惮你,尊敬你,惧怕你,听命于你,那才是你的真本事。”
梁融坐在车里,默默攥紧拳头。
梁骘又看了弟弟一阵,拍拍他肩膀,淡淡道:“记住,此行去清河有公务在身,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梁融为难:“要是别人问起呢?”
“说我是梁使君帐下听命的行军司马,姓尹,其余什么都不必提,”梁骘抱臂靠在隐囊上,闭起眼继续道:“我有自己的事情办,不会常跟着你,也不会留给他们机会问的。”
梁融用一种瞅傻子眼神看着兄长——姓尹,不会恰巧还字子度吧:“你对那女人……也这么敷衍的?”
梁骘就睁开眼,弹了下他脑门:“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
听说了袁妠的来头,两人再见梁融便难免有些打蔫,纵使他性格高傲,没怎么尝过道歉的滋味,不过一想到差点就给兄长惹了祸,心里也十分后怕。
和袁妠擦肩而过时,梁融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可袁妠眼睛长在脑门上,理都没理他。
梁融从小就长得讨人喜欢,玉雪可爱,是个奶团子一样漂亮的小娃娃,梁骘当时带着弟弟逃难,打了个包袱把他从洛阳背到临淄,立刻俘获了一众便宜亲戚的心。
如果按照嫡庶来论,他只是梁骘庶弟,生母曾是梁融母亲的婢女,尹琇并没有义务照料他,但梁氏家情如此,家境清寒,父母死的早,梁融几乎可以说被兄长又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后来一起寄人篱下,情谊非寻常兄弟可以比拟。
梁融在袁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好惹哥哥心烦,只能垂头丧气地骑马尾随在后,鞭子甩得有一搭没一搭。
已近日暮,两车便都在仓亭传舍过夜休整,准备次日渡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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