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女萝(3)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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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夫人哭得喘不过气,膝盖也软绵绵的,半个身子干脆都挂上了唐曼手臂。
唐曼被晃的要倒,忙使出力气将母亲扶稳。
几个侍女又围上来,这回袁夫人没有拒绝。
场面几乎有些混乱,唐曼好容易稳住母亲,才叫了声:“阿母。”袁夫人又霍地一下拔高嗓门,调门儿一直戳到房梁顶:“我苦命的儿啊……”她摸着唐曼的腮帮子和脸蛋:“几年不见你,怎么病成这个鬼样子了,邓家是怎么对你的,短你吃了?短你穿了?”
一群人都目瞪口呆。
唐曼盖上母亲的手,小声解释:”娘,那是女儿长大了,脱了稚气,不是病的。“
袁夫人没听到一样,还是咬着嘴唇哭泣,一面不忘伸出手,将唐曼眼睛鼻子嘴巴哆哆嗦嗦地摸了个遍。
本以为女儿已经死在邺城的乱军之中了,没想到,女儿好好地活着。不仅没死,还跟着家仆袁五逃回了汝南。
袁夫人从兄长袁匡处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被瞬间点燃,激动得简直快要昏过去。
来的路上,更是惴惴不安,想着女儿好吗?不会伤到磕到,残了瘸了吧?
想多了,甚至开始疑神疑鬼——自城破以后,家里托了那么多人去邺城打听,个个都说唐夫人被送去华林园,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哪有流落在外求生的本领。
想必凶多吉少,死的可能性比活的可能性大。
那现在来的这个,究竟是不是自己女儿?
如今,终于见到女儿站在面前,分明是个好端端的大活人,除了瘦些,一切都好,也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失而复得的喜与久别重逢的悲交杂在一起,袁夫人一颗心像被油煎一样难熬。
很多情景在她眼前闪过:比如女儿刚出生时,跃跃欲试地挥舞着绵软肉乎的小手小脚,乐得呀呀直叫;
又比如,女儿嫁去邺城那日,临行前转过头,对自己的微微一笑。
曾几何时,她将那一笑当作女儿迈向锦绣前程的吉兆,却不想数年后,夫家竟落个家破人亡,树倒人散的结局。
不过,此刻无论哪段回忆,对袁夫人本已饱满无比的情绪来说,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嚎啕起来,早将侄子袁遐的嘱托抛到耳后去了。
唐曼牵住母亲的手,摩挲了几下,感觉那双手干瘪了许多,再看母亲耳后鬓发,中间也夹杂了许多刺眼的银白。
张夫人察言观色,上去哄劝:“母女团聚,夫人也平平安安,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啊,老夫人哭什么,反倒伤了身体,快别哭啦。”
唐曼也说:“娘,先坐吧,坐着说。”
袁夫人红着眼圈点点头,张氏便拉住她在案后坐下。
袁夫人坐下后,仍旧一叠声念叨:“瘦了,瘦了。”又伸手来撸唐曼袖子,是要检查她四肢少没少零件的样子。
众目睽睽下有些害臊的唐曼:……
娘,不要这样。
但唐曼了解自己母亲性格,你越抗拒,她偏偏故意气你似的对着干,吃软不吃硬,只能顺毛哄,“女儿这不是好着呢,娘身体健康吗?刚才忙乱乱的,也没问娘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谁送来的,舅舅好吗?……”
袁夫人哽咽着一一应答。
张氏陪着待了一会,很有眼色的离开了,留时间给母女两个关起门说话。
唐曼送走张氏,刚走回院子,就看见母亲揣着手,立在门廊下等她。
唐曼凑上去说:“外头天热,娘别在这里站着,进去说话。”
袁夫人没好气地斜了唐曼一眼,眼睛不肿了,腿也不软了,自己走进屋,坐到中堂案后道:“跪下。”
唐曼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跪了。
袁夫人深吸了口气才问:“有些事情,我还是要问个清楚,不问清楚,心里到底不痛快。”
唐曼眨巴着眼,点点头。
“邺城城破了,邓家兵败了,你不侍奉在君姑跟前,乱跑什么?”
唐曼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母亲。
“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人家说,唐夫人是因为得了黄疸,才被大将军夫人送去华林园的,是不是?”
唐曼还是看着母亲,神色却有些怔忪。
袁夫人继续逼问:“你得黄疸了?”
唐曼吞了口唾沫。
“我就知道你没有,刚才我看你手臂皮肤,根本不是得过黄疸的人!”袁夫人倾身向前,扶着案几质问:“——我把你嫁到邓家,就是让你跑的?”
唐曼低下头,渐渐不再出声
她明白过来,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娘虽然心疼她,但嫁出去的女儿,到底成了别人家子妇。
就像当时父亲遭难时,母亲也要先去为父亲收尸,才带着庶子庶女出逃,没有风声一紧,便收拾包袱各奔东西的道理。
袁夫人见女儿垂眸不语,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跑了,你清闲自在了,这是邓家倒了,我现在才能坐到这和你面对面,我问你,如果梁骘输了,邓简又反攻回来,夺取了邺城,知道你为了出逃,满嘴谎话不择手段,怪罪下来,你又该如何?
“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你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还是我的脸、你舅舅的脸、袁家的脸!”
她拍案而起:“还有你爹的脸!”
“我哪有丢阿父的脸!”唐曼一下从蒲垫上直起身子,大声辩驳。
袁夫人冷哼:“怎么没有,你父亲要是知道你如此贪生怕死,一定非常生气,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才不会!阿父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打我!”
唐曼带着哭腔说:“我不过是想活命罢了,想活命有错吗!我又不知道邓简在哪里领兵,预谋干些什么……”
“君舅死了,敌人把邺城围了那么久,城里每天都有人饿死,连大将军府都眼看着要弹尽粮绝……我不计划着给自己找条生路,还有谁会管我……”
唐曼抽泣起来:“你在汝南待着,哪会明白兵临城下的恐惧,每天提心吊胆……”
“害怕梁军打进城里,害怕闭上眼睡觉,第二天就再也睁不开,害怕被梁军的剑把脖子划开……”
袁夫人喘着粗气,缓缓坐下,低声喃喃道:“那你也不该,也不该……”
唐曼耸着鼻子,忽然抬起头,怨恨地看着母亲,一字一顿说:“郭氏要将女儿献给梁骘,做妾,这样……母亲也无所谓吗?”
“梁骘?”
袁夫人也愣了。
如果说,梁骘的名声在北方诸州还可以挽救的话,到了紧邻三辅京畿的豫州,那可算是糟糕到了一定境界。
据说,尹琇是被亲外甥毒死的,光这一点,已经足够令人胆寒。
而且,梁骘是什么出身?祖上往前数几辈子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白身,叔父还做过阉竖假子,正是害死丈夫的元凶。
舅族就更提不上台面了——
在袁夫人这类世家出身的人眼里,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尹琇钻了青州流民乱军的空子,才捞了个刺史名头,小人得志,沐猴而冠,实际不过是个土匪山贼。
袁夫人惊得结巴:“她、她怎么能……”
唐曼扁着嘴告状:“她就是能,她非但能,她还怕我跑了,专门派了好些官兵来看着我,把我锁到房子里,不许我和外人接触!”
袁夫人闻言,慢慢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气得直捶膝盖。
“……这个老妇,真是欺人太甚,不可理喻,竟然想把我女儿嫁给姓梁的,她自己要是看着喜欢,自己嫁给梁骘算了,平白无故来祸害我女儿,未免太狠毒了!”
唐曼耳听母亲开始谴责郭氏种种,一开始还“嗯”“是啊”附和几句。
后来直接站起身,挪腾到母亲身边,给她捏腿捶背了。
唐曼和母亲就是这样,原来在家时,两个人一会吵架,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隔几个时辰又很快和好,妈妈女儿的互相叫,亲热得不得了。
……
在县令举办的宴席上,唐曼见到了表兄袁遐。
其实在汝南住的那一年里,她和这个庶出的二表兄不算亲近,充其量也只是见过几次面。
按道理说,应当是舅母崔氏所生的大表兄护送母亲,却没有来,她还盼望着能见表嫂一面呢,也不见人。
唐曼心里纳闷,夜里回房歇息,就问袁夫人表哥表嫂的情况。
袁夫人瞥了她一眼,自顾自脱掉鞋袜,没头没脑地道:“……你大表哥已不在了。”
“不在了?”
夜风微凉,苏合幽香,唐曼停下在盆匜里摆巾帕的手,莫名其妙看向母亲:“去哪里了?表嫂也不来吗?”
袁夫人放下挂帘帐的玉钩,平静地说:“不是办事出去,你表哥他……几年前已经下世了。”
唐曼脸上表情渐渐凝固,巾帕也掉进水里。
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月光的白和烛火的红,忽然变得一样凉。
“多大人了,着急忙慌的,成什么样。”袁夫人一边嗔怪,一边指挥女儿:“去,把灯台灭了,上来睡觉。”
“哦。”
唐曼答应了一句,趿拉着木屐去吹熄烛火。
又摸黑攀上榻,茫茫然如同梦境。
袁夫人用被衾将女儿牢牢裹住,慢慢道:“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从河北传来消息,说邓大将军要挥师青州?后来黑山贼袭击冀州腹地,你表兄当时受了大将军征辟,要往河北就任,唉,也是他命苦,刚好碰上了这事。”
唐曼默默听着。
“原本你表兄想给大将军去信,说贼匪侵略,欲推迟就官,结果邓将军好像说什么……要和青州打仗,命他尽快赶到邺城,结果,路上真的碰见了黑山贼,因此丧命了。”
夏天即将过去,促织也将不再鸣叫。
月光在云海中穿行,快得像一生一样。
黑夜里,唐曼睁大眼想了一会,终于轻声问:“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和君舅说说啊,总是能说上话。”
唐曼听见母亲在一片黑黝黝中,深深叹了口气。
“你去了邓家几年,也不见有孩子,娘知道不能怪你,听说邓简不经常回邺城是吗?外面人传,说你和丈夫关系不好,当时我还和你阿兄提过,不如让小五去说说?但你表嫂就劝,小五一个人在邺城也不容易,况且咱们家家大业大的,路上多雇几个健壮仆人,刀剑功夫好的,跟着也就罢了。没有大事,轻易不要给你添麻烦,让你在君姑君舅面前难做。”
唐曼垂下眸,没有再说什么。
袁夫人又问:“说来,你为什么总不给家里写信呢?”
“娘心里没底,离得这么远,实在鞭长莫及,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像你白天跟娘说的,邺城被围那么久,城里情况娘也没办法知道,所以错怪你,去打听,也总是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袁五说,郭氏经常为难你,是不是真的?”
袁夫人冷冷地骂:“老妇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想起来就来气,还想让我女儿给姓梁的当小老婆,让她做梦去吧。”
袁夫人见女儿蜷在一堆被褥里,不言不语,也没有动作,安慰道:“你阿兄的事,别放在心上,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意外而已,这世道太乱,到处都是乱军和兵匪,天天打仗,谁也预料不到……”
袁夫人怅然:“你舅母觉得是你舅舅的错,怪他心肠太硬,一门心思只在做官,没有顾及儿子,就要与他决裂,几年前已经自请出妇,回娘家去了。”
话锋一转,又唠叨开。
“所以,娘白天跟你说的话,你还要在心里装着,多少听听,你现在还没有孩子,再找个丈夫嫁了,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次娘也得了教训,再给你找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对你好就行了……”
唐曼躺在榻上,将身体紧紧缩成一个小团。
袁夫人听身旁没了动静,小声问:“睡了?”
“这孩子……睡得倒快……”
她无奈地摇头,又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袁夫人感念张氏照顾女儿,又喜爱她性格热情热心,办事周到麻利,两个人说得十分投机。
转天,袁夫人去找张氏的时候,唐曼托辞自己身体不舒服,没有一同去。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场。
不为别的,为自己的愚蠢和自负。
因为母亲和表嫂当初将她说给邓简,舅舅又很快答应了,这些年,她心中总是有点暗暗的恨。
总觉得,如果当初表兄表嫂没有选择邓家,或者舅舅不答应,她就不会嫁给邓简,也就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邺城呆这么多年,也不用忍受郭夫人的怨气了。
因此,这些年,她极少给家里写信,也没有过问家里的事,而是一个人闷在大将军府里,自怨自艾,顾影自怜。
结果搞得什么忙都没帮上。
表兄还因为她没有帮忙而横遭不测。
虽然母亲没有怪她,但是唐曼感觉非常内疚。
除非一个人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牵无挂的游荡在世上,否则怎么会甘心因为胆怯和懦弱,而失去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的机会呢?
她发誓以后再不可以这样,而且,她要用实际行动补偿。
哭完,她擦干眼泪,自己去洗被泪水泡湿的帕子。
唐曼就着一个小铜盆,在院子里,一边搓帕子,一边抬头瞅着太阳落山。
搓洗的力道非常大,好像跟什么较劲一样。
在这期间,她的眼泪不流了,但是却一直不停地思考。
等再见到五伯时,一定要问一问关于邺城铺子经营的事。
通过逃出大将军府和在村里住的那一个月,唐曼第一次意识到钱有多么重要,有了钱,就有吃的住的,不会被饿死冻死。
以后就算再嫁了人,或者不嫁人,自己身上揣点钱,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
这么一想,尹子度当初在武阿季家马棚里骂她,骂得也有几分道理。
除此之外,还要尽快学一些稼穑种苗,女红纺布的知识……
夕阳染红天幕,唐曼收拾东西站起身。
她在心里轻轻想,如果生命是一条浩浩汤汤的流水,她不要做随波逐流的浮萍,而要做狂风巨浪中,一只逆流而上的行舟。
次日启程时,袁遐发觉昨天晚上还对自己不冷不热的表妹,今天忽然就热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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