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帕子 (第2/2页)
容见不着边际道“对了,还有小孩子真的很容易夭折,古代总之不小心没了,又是一番动荡。”
齐泽清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以后您的孩子成为幼主吗”
容见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两人谈的还是太平宫这笔烂账,尴尬地笑了笑“先生想太多了,那些事还早呢。”
他压根就没那个能力,而齐先生也不用着急这事。等再过些年,明野一统江山,登上帝位,是知名铁面无私工作勤奋从不贪图享乐功勋卓著的好皇帝,将天下治理得风调雨顺,万朝来贺。
容见绝不会知道,他这番随口说的“幼主论”会令齐泽清第一次改变想法。
既然公主已经长大,且性情平和仁善,为人聪慧,为什么不能以太子之礼教之,非要让他生出个容易早夭的幼主推上帝位呢
和齐先生辩了这一场,容见是没记在心上,也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事。
回去后,容见问了那个带回来的宫女怎么样了,四福说是跪得久了,天气又冷,膝盖的问题不大,就是有些淤青,但风寒入体,正发着烧,太医开了药,正在偏院里休息,等病好了才能过来谢恩。容见就从叮嘱四福找个宫女,好好照看人家,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之后的几日,依旧是照常念书,只是容见觉得齐先生越发严厉,非常可怕,简直就像是高三老师,要求他必须了解所有知识,马上就要上考场了。
而实际上容见的水平还不及古代小学生。
到了骑射课那天,容见又重新放假。书斋里的先生们估计是觉得骑射对他而言还是挺危险的,要是再有个什么人再设计公主,凶器随手可拿。而且才出了事,也不吉利,便索性将容见的骑射课再度推后。
容见还有点可惜,和明野一起去湖心亭的路上,他还嘀嘀咕咕“我还挺想骑那匹专门挑的小马的。”
明野手中捧着书“等殿下读好了书,就到了那匹马送来的时候了。”
容见绝望道“怎么所有人都在劝学”
明野用锁打开最外面的那扇窗,推开后迎着容见走了进去。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湖心亭多了很多东西,那些很琐碎的、容见在这里常待的痕迹。
茶盏、笔墨纸砚、新添的灯火。
明野放下书,坐在对面,打开书,翻看这几日容见在书上留的记号。
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很多。
明野一点一点同容见解释,他大约能猜得出来,容见应该念了很久的书,但是学得东西和这里不太一样。
有什么地方连经史子集都不学然而他们明野和容见却使用差不多的文字,根据容见偶尔马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从前用的是更简化了的文字。但容见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对于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本能的反应。
明野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重新在脑中整理,不动声色地继续讲了下去。
容见听得很认真,奋笔疾书,写的非常用功。
但他终究不是古代人,毛笔用得不那么熟练,加上总是嫌累,姿势变来变去,而毛笔也不是现代的中性笔,一个不留心,墨汁就溅到了脸上。
容见隐隐约约感觉脸颊有些凉意,想要用手擦一擦,却被明野制止。
明野说“殿下,别动。”
容见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野掏出帕子,用茶水沾湿了,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
容见垂着眼,看到明野的手上拿着那方旧帕子,在自己脸上碰来碰去,动作很轻,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明野收回手,拿着帕子,递到了容见眼前。
容见“”
好大的一团黑墨,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吗
难以想象,人在痛苦学习中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容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这个帕子这么旧了,上次还被血浸透了,你怎么还没换”
明野的眼帘搭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得也不认真“殿下是嫌弃这个太旧了吗”
容见一扬眉,这个人怎么还污蔑自己“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奇。”
明野展开手掌,帕子便摊在他的掌心中。那方帕子真的是很旧了,一看就用了很久,浆洗过无数次,连绣线的颜色也早已消失。
他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必要。”
顿了顿,看到容见不解的神色,又平静地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就想赚些银两。因针线易得,便裁了块帕子,想要试试。”
容见有一双很容易被人看穿的眼。与明野和他见的第一面相比,他的演技已经颇有进步,在外人面前,也显得不动神色,胸有城府。
但他得垂着眼,不能被人看到弱点。
而此时此刻,容见就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野,明野那么轻易就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见在为他而难过。
明野看得到,却不明白他的难过,继续道“不过结果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天分,以后就没再试过了。”
其实没有天分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小的年纪,明野就发现,即使他绣的再好,投入再多,也不过是成为商户中的绣娘,终生为其所累,与能得到的相比也不算什么。
他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仅此而已。
容见慢慢地眨了眨眼,连心脏也一同变得酸涩。其实明野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容见有时候也会忘掉在恶种没有开始前,明野的从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本来是天神遗族的继承人,会拥有很好的父母,很多财富,在爱、陪伴、温暖中长大,却因为外室的一己私欲而被偷换了出来,过的饥寒交迫。
那些小说中短短的几句话,是明野至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即使以后他会得到再多的东西,甚至这个天下,也无法弥补他曾经失去的年少时光。
容见没有说话,他很难表达此刻的感情,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抬着眼,睫毛颤巍巍地看着明野。
须臾后,明野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没换的理由不过是它还没有碎,偶尔还可以用来擦拭。”
容见怔了怔“这是你小时候绣的,不是很珍贵很有纪念价值吗”
容见就是很普通的那一类人,会因为某样物品寄托了当时的感情而觉得珍贵。
所以明野自己绣的,想要赚钱而最终放弃了的帕子也那么与众不同,应该好好保存。
然而这个帕子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饱经磨难。沾了口脂,染过鲜血,前面的倒还好,都没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碰上了墨汁,怕是洗不掉了。
想到这里,容见蹙起眉,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些伤心道“怎么办帕子弄脏了,这次不会洗不干净了吧”
明野真是不明白这个人,他也有不能了解的事“殿下怎么会为了这样一块旧帕子而伤心”
容见还在想怎么将这块帕子复原如初,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明野拾起帕子,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殿下用的墨是最好的,但凡是布帛绸缎,沾了这样的墨汁,都是洗不掉的。”
一瞬间,容见可真是心如死灰。
明野道“不过有别的法子可以试试,殿下等等。”
等待的时间,容见觉得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提了两样东西回来,打开来,是一红一绿的两盒颜料。
容见问“怎么了”
明野问“殿下会画吗”
容见不明所以,茫然道“不会。”
明野应了一声,他取了两只新笔,低声道“冒犯了。”
容见不知道什么冒犯,然而下一瞬明野就将蘸了颜料的笔塞入自己手中,而自己的手也被明野的握住。
明野的体温很低,手指都是凉的,容见微微瑟缩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明野握住。
他要做什么呢
明野握着他的手,用颜料在那块帕子上涂抹,他说“本来是该用金粉的,不过太贵,倒是余了些朱砂。”
容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明野握住的手,顺着帕子上的痕迹,慢慢晕染开一簇斜着入墙的桂枝。
但枝头的桂花不是金色,而成了浓烈的朱砂红。
明野的动作很快,他松开手,尝试以容见的思维哄这个他不能理解的人“以后臣再看到这块帕子,就会想到殿下为臣画的这树桂枝了。”
其实明野并不会在意那些人生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他的记性很好,他总是会记住。而在看到这块帕子时,他会想到的可能是容见看向自己的眼睛,那些他现在还不能明白的东西。
容见猝然抬起头,他的指尖蜷缩着,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