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虫豸自悲(上) (第2/2页)
入夜以后,卫昂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起身推开窗往外看,天空中琳琅相辉,星河璀璨,秋风带着阵阵寒意袭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窗外隐隐传来蟋蟀的战战栗栗地嘶声,如同悲泣一般,晚秋时节,不知道这些虫豸还能熬上几天。天地之大,千千万万的人匆匆而来,惶惶而终,竟然不知能否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卫昂不禁伤感起来,披了件长衣到院里踱步。
东西只有五步半的院子,卫昂前后横竖踱步,只觉得脚下越发逼仄难行。
每年入冬的时候,都有人捱不过去,久而久之冬天就成了治丧的季节,到了一月份乡里就要向县内上报减损的人口,若是子女未能给父母治丧的,还要问罪下狱。几天前天气转凉了,卫毅告诉卫昂,说早就给自己和老妻留好了棺材本,只为那一天不让儿子为难。
墙外传来了一些人声,似在交谈着什么,说了几声就听不见了,只有一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卫昂家院墙高,墙外看不到院内。卫昂忍不住好奇,就透过墙上的孔往外看,只见门前这条三步宽的小路上竟然有二三十人在四处游走,都踮着脚不发出响动。
当晚琳琅当空,将城内屋舍街道照得明亮,卫昂仔细看时,见这些人腰上都悬着刀剑,还有几个人手中执有弩具。须知在夏朝私藏弩具甲胄是要遭受刑罚,这些人穿的样式各异的长衣短褂,显然不是城门巡防兵卒,必然是密谋苟且之事的匪徒。
卫昂看得暗暗震惊,缩回脖颈想回屋关紧家门,乍回头时见到老母从房探头来问,赶紧一把捂住母亲的嘴,老母发出声音呜呜咽咽的,墙外顿时没了脚步声响。卫昂心里发慌,赶紧学几声野猫嚎叫,便听见墙外呵呵笑声、叹气声和窸窸窣窣走动声,恢复了响动。
“外面有坏人!”卫昂对母亲耳语说道。
老母亲耳朵不灵,似乎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就独自回房去了。这时卫昂听见墙外传来响动,似乎墙外数十人都停下脚步了。卫昂心里害怕,那墙外的人喘息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刚刚院内的声音也毫无遗漏被墙外的人听到了,万一自己暗中观察被发现,只怕要被歹徒灭口。卫昂赶紧找了个阴影蹲下不敢发出声响,心里盘算该怎么办,回头看见父亲的用旧的佩刀悬在梁上,心想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兵器,当下就算执刀也只能死的快一些。
过了片刻,墙外传来低沉的人声:“就是这个院子,荒废许多年了,昨日我来看时没有人,烦请使君暂时安歇,待我等查明暗河通道,再来接使君出城躲避。”
卫昂松了口气,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自己家来的,就又蹑手蹑脚朝外看,只见那许多人都立在暗处,为首有一人将邻家的院门咯吱一声推开,那些人都匆匆钻进院子里去。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竟然如同无事发生一样,再没有一点声响。
假如时间早一点,约半个时辰以前,街上还有城门巡防的兵卒,十人结队在周围巷里、城墙上下巡逻走动,但午夜过后到黎明时,那些巡防的兵卒就不知为何全都不见了。
听不见外面声响,卫昂在院中又踯躅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心想官府当差的那群人,连日常捉个骗子小偷都不肯动手,现在去官府报案只怕会被撵出来,不如白天跟父亲讲清楚然后再去官府上报案更稳妥一些。于是回了房间,竟然浑浑噩噩就睡下了。
待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卫昂刚刚起床,就撞见父亲在院内咳嗽捶腰。卫毅一见到他,就厉声问道:“呵,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做工?”
卫昂被吓得一激灵,一下子将夜里发生的事情想了起来,如同做了个噩梦一般,正想从哪里说起时,母亲从房内走出来说:“昨晚门前好像有小偷路过,亏得儿子在院里提防,不然家里不知道又会丢了些什么东西。”
见父亲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卫昂赶紧从房内摸了两张饼囫囵吃了,扎了头发披了身衣服匆匆奔出家门。
“幸亏没跟父亲说夜里的事,不然肯定要被痛骂一顿。”卫昂心里这样想着,挠了挠头想不出从哪里说起这件事,不论怎样讲,都仿佛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倘若是真的也无法应对,若是假的更要被家人责骂说整体游手好闲连脑子也生锈了。然而卫昂并未走远,只是在安化里附近徘徊游走,心想不论如何也要弄清楚旁边这院子里究竟有没有贼匪聚集。
待走到那门前距离还有五步时,脚下却怂了。“可能待明天这群人就走了……”卫昂心里这样想着,“万一扒着门缝往里看的时候,一支弩箭从暗处飞来将我射死……”卫昂装作在附近歇脚的样子,心里不住地犹豫,终于心里一横,在墙墩旁边顺着门轴缝隙往院里看。那院内空无一物,门窗都紧闭得严严实实。卫昂轻轻推那扇门,门一动也不动,没发出些许声响。卫昂松了口气,心想:“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临近晌午的时候,卫昂终于晃悠到了县衙。三十年前崇京撤县府设东西南北四方府,分别管辖崇京四方,撤崇京令设四方令职位,按照原有建制设了四方衙门,但崇京人早已习惯称衙门为县衙。安化里位于崇京城南靠近城墙附近的角落里,属南衙管辖。那县衙往来的许多官差,卫昂见了觉得似乎认得又似乎不认得,平日里那些同伴们呼唤的官差都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名字,一时间似乎想不出什么熟人。
卫昂只能硬着头皮去县衙报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一名贼捕掾讲了一遍,那小吏听了竟然笑了。
“那些人身上都配着刀剑,还有几把弩具,都住在我家隔墙的院里,都是很危险的人啊!”卫昂见对方不信,慌忙解释到。
那小吏忍不住地笑:“你说有二三十人,手里有剑还有弩?这崇京中就算是王府也掏不出一张弩来,夜里乌漆嘛黑的你怎么就能见到这种东西?你今晚回去看看,保不准还能看到有驷乘高车开进你邻居家!”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几人还称呼为首那人为‘使君’,说让他暂时在院内歇息,来日从暗河出城。”
捕掾叉着手,像看傻子一样用鼻子瞧着卫昂,哼道:“这崇京城内我只知道京兆尹一个使君,哪里又来个夜里逃难的使君?”
卫昂正要纠缠,那小吏恼了,一把将卫昂逮到衙堂外的角落里,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是哪壶酒喝错了?平日里我等弟兄照顾你们几个,你却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这样大的案子要调集多少人马你知道吗?”见卫昂摇头,他又说道,“崇京里巡防各军由中尉凌老将军管辖,须得是县令呈报京兆府尹,然后由府尹呈奏天子,获准后才能由中尉调用巡防兵马去你家附近对付这伙贼匪。你若让我等弟兄先去探查也可以,若是真的,今夜为我等弟兄收尸,若是假的,你们几个小子日后都给我喝西北风去!”
卫昂被那捕掾教训得只得点头哈腰从县衙里退出来,才退了三五步,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按住肩膀,力量极大挣脱不得。回头看时,见到一个肩阔腰挺的横眉大汉,如同猛虎捕兔一般将自己擒在原地。
“不妨事,阎真,快放开他吧。”旁边的少年说道。卫昂再回头看时,才知道自己差点撞到人,却认不得那是高阳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