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雷音惊梦曲(下) (第2/2页)
高阳彦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见楚庄儿又笑道:“小王爷也不妨来后舍转转。”
楚庄儿说罢便去前面的桌席敬茶,高阳彦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们二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公襄霖也站在原地左手抚着肚子右手扶额,一时摸不清头脑。
过了不久,楚庄儿向上等席敬过茶就匆匆离开了,余下的艺伶大多是小角色,都还在与在场的客人们套近乎,高阳彦眼尖见那楚庄儿从后台离开,赶紧叫公襄霖。公襄霖反而慢吞吞的不那么心急了,甩了甩袖子似乎有些恼火,二人推开明堂侧面的小门走入庭中。
高阳彦又见楚庄儿没有从刚刚卫昂把守的门进入后台,而是径直穿过廊庑往后舍去了。后舍是艺伶们居住的地方,往常不会给客人进入,护院把守也比较严格,然而刚刚楚庄儿既然同意二人去后舍,二人也就不在意,径直奔后舍去。
后舍门前只有一个护院伙计,走近时又见卫昂从舍内出来。公襄霖见了便说:“小伙计,行个方便,我二人刚刚与楚庄儿姑娘约过,正要到舍中与姑娘叙上几句。”
卫昂却面露难色,说道:“姑娘刚刚嘱咐不见人。”
公襄霖原本就有些恼火,当下见卫昂为难他,更是火气冲天,嚷道:“你这小厮知道我是谁么?我今日有要紧的事要与楚庄儿姑娘确认,你吃了几个胆子拦你舅公的路?”
“姑娘说不见人了,况且主家也吩咐过不准让客人进入后舍,客人不妨去客馆中等等。”卫昂连连俯首道歉。
“吾乃安西王太子公襄霖,你们家魁首见了我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公襄霖气不过,伸手就要将卫昂推开。
站在一旁的护院伙计听明白了,知道惹不起,赶紧一溜烟跑了,留下卫昂一个人把守后舍院门。卫昂用身体左右掩住院门,但公襄霖原本就力大,年少时又有安西力士传授武艺,一把推去将卫昂掀了个跟头,好在卫昂身材高大,又有些市井的手段,勉强扶住了门框没有跌倒,只是磕破了额头,一股血从额角流下来。
公襄霖一只手推开门,正要进入后舍,却被卫昂缠住大腿不放。后舍内的艺伶们听见门前喧嚣,都过来看,庭院内也跑来了许多伙计,楼阁上还有客人揽着娼妓哈哈大笑。眼看着来围观的人要多了起来,高阳彦直戳公襄霖的后背,说:“霖叔,走了走了。”
纠缠间,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围观的伙计艺伶们见了纷纷逃散。高阳彦回头一看,原来是仇彰穿着宽袍纱衣走了过来,拿着了把蒲扇,见了趴在地上的卫昂,不待分说,便让卫昂去账房领工钱滚蛋。
公襄霖已被烦得面红耳赤,见了仇彰却认作是掌柜的来了,似乎他们见过许多次面,高阳彦在一旁装作不认得。待公襄霖发完了火,仇彰就笑盈盈地向他赔礼,说把九个上等席的票钱送到安西王府上,公襄霖见他态度真诚,也就消了火,连连说:“不用不用,这些算不得钱财。”
仇彰看明白了公襄霖的来意,赶忙说:“既然您有事情吩咐楚庄儿姑娘,那尽管进去寻她便是。”又吩咐了一个护院带二人上去。
公襄霖赶忙把高阳彦一把推开,说道:“还劳掌柜将我彦弟伺候周到,容某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不多做叨扰。”
高阳彦与仇彰面面相觑,那仇彰挤了下眼睛,仰头哈哈大笑,迈开大步就离开了。
此时,高阳彦身边没了熟人,又见到芙蓉映月楼里遍地都是娼妓,忽然就慌了神,倘若被熟人见了自己小小年纪在此处与娼妓作伴,一定会败坏了名声。就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乱转,忽然又见到卫昂从一个小门被人一脚踢出来,一袋铜钱砸在他身上,铜钱散了出来在地上到处乱滚。那卫昂红着眼眶就在地上捡钱,一枚一枚地从路边行走的客人脚边抠出来。高阳彦正想去帮他,卫昂抬起头,气愤地问他说:“你们这些高门子弟,就知道仗势欺人,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就要被这样侮辱?”
卫昂骂过高阳彦后,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依然在地上找钱。廊庑的椅边有一枚铜钱,卫昂正要去捡,却被一个醉酒的客人一脚踩住,坐在椅上搂着娼妓不走了。卫昂上前去抠,被那客人一脚蹬开,卫昂也不去争辩,就蹲在树下默默等待这客人离开。客人见着无趣,便将铜钱踢到一旁,走开了。卫昂捡钱铜钱,怅然转身小跑几步,从后门钻了出去。
高阳彦站在一旁看在眼里,心想这卫昂家住崇京,父亲又曾是军官,怎么混得沦落到这种境地,再看这楼中的伙计,只觉得这些人,仿佛都有什么难言的痛处。
恍惚间,有一个女子过来牵高阳彦的手,女子脸上涂了很厚的妆粉,问道:“公子为何独自站在这里没人陪伴?”高阳彦见她是楼中的娼妓,一把将她甩开就走了。又转到后舍院门往里看,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应当到了,却不见公襄霖出来,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就悻悻离开了芙蓉映月楼,在门口租了辆马车返回王府。
夜里雷声滚滚,崇京下起了好大的雨。高阳彦卧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那首《雷音惊梦曲》就如同刻在了脑子里一样,被楚庄儿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唱着:“月终三十匹,年织一缕衣。缘何织布人,衣着难蔽体……十五搴中流,十七初长成,主家一嗤鼻,俯首做犬羊!”想起沙哑苦涩的声音,歌者满面的泪水,分明唱的就是为阿己和卫昂们的心声。
想起公襄霖在几日前说楚庄儿唱的《雷音破阵曲》,“连帝后听了都连连赞叹,四境藩王、朝廷郡守近些年来崇京办事的,无不争相去订芙蓉映月楼坐席。”难道达官贵人们只是看楚庄儿一身戎装唱那首高亢的《破阵曲》,畅想自己纵马笙歌,却对《惊梦曲》的惊惧哀婉无动于衷么?
次日鸡鸣时,又有宫廷内官来宣高阳彦,此时高阳彦正头疼,内官便说:“小王爷可不能日日头疼,不然被皇后知道了,还不得把您脑袋给劈开治一治?”
皇帝青阳昊正端坐在鸣鸾殿上,皇后高阳菀、尚书令萧致及内朝郎官们坐在殿内处理奏章,高阳彦赶到时,还没有到朝臣御门禀政的时间。
青阳昊见高阳彦急匆匆奔来,就笑道:“彦儿做尚书仆射第一天就迟到了。”又吩咐说,“这位老官就是尚书令萧致,是你的主官,殿内众人个个都有济世之才,全都可做你的老师,你虽然官居仆射,但那是给你的虚职,今后你就在此处多向诸位师长请教,不得轻慢!”
高阳彦揖礼向诸位拜见,拜到女郎官南宫昭面前时,忽然想仔细看看她的容貌,就躬着身抬头瞧。高阳菀看到了,一时间憋不住笑了起来。青阳昊也笑了,说道:“今后宫城中的事务,都由南宫郎教你。”高阳彦欣喜不已,在南宫昭案前拜了又拜。
说笑间,有一人身穿朝服走到殿前,在阶下行了礼,就扶着雕栏往殿上走,一般朝臣是不能扶雕栏的,但此人似乎左腿似乎有些跛。高阳彦看时,认得是仇彰,只是昨日见的两次,一次是骑马,另一次是在平地上,都看不出来腿脚不好。高阳彦每次见到仇彰总觉得心中有些惧怕,于是赶紧端坐在自己的案边。
仇彰走进殿门,对着帝后行了礼,说道:“启禀陛下、殿下,岱国副使昨日上午乔装成商人离开崇京,被臣在城南驰道上截住了车马,禁在庄内等候处置。”
“召回使臣,撤离侨民,这是不宣而战的征兆,岱国这是打算兵行险招?”青阳昊抚着桌案叹道,“真是时不我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