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开》上部:北方来信(一十四—一十五)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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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来信(14)
向明:
我们两个元旦提前一天走不会受限制,不像其他有工作的人,放假那天才能回家。“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我两人者耳”,如果想见面,随时可做安排。不过,你的学习重要,我则悠闲自在,明年春上,北方庄收拾好,你再来,我等你。
你说的向新嫂,我的确给她提过不少建议,因为每次给我送饭,她都要在我的书橱旁驻足浏览一番,我电话中好几次要你给我寄的书都是给她的,可惜环境不允许,至今听她说才读完两本。丈夫不在家,她身上的担子重,家务事多,好在她能抽空读,已经很宝贵了。有时我吃饭时,简明扼要的跟她讲讲书中的大意,帮她理解下。至于会不会搞创作,她是你的嫂子,你可以多给她鼓励动员。
我写的信,没什么价值,更没有什么理论,往大的说去,无非我的一点看法,特别是这些故事,平铺直叙,连白描算不上,不过看了听了新奇,动笔记录下来。你看春秋战国时的史书,叙事简约,详略有致,人物鲜明,那才是叙事散文的精品,才称得上精彩。我常向文学院学生推荐,多看历史散文,尤其是我们古代的那些历史传记,既能知史,又能学习创作方法,还能促进对古代文学文化人物的了解。
北方庄听到看到的,会引起我二十几岁以前在我家乡生活时的那些人和事,天下文章一大抄,天下之事大同小异,无论中外。人的那些事,不过两个字:生、活。生,生存状态;活,活的方式。这就是文化,就是历史。自从有了文字,有了文字记录,简单的生活记录越来越复杂,观点、理论、学派,五花八门;争吵、判断、扬弃,无有静止。真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信哉!
既如此,我仍然禁不住新奇,继续写我的“北方庄见闻”。今天要写的还是个陈旧的故事,名叫“三兄弟枉读圣贤书,天籁女敬孝示人伦”。
北方庄南头有四家姓李的,都在缌麻五服之内,其中李挺玉一枝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李宏光,次子李宏远,三子李宏知,都是师范院校毕业生,李宏光、李宏知在城内教学,李宏远在张庄镇中心中学上班,女儿李宏燕最小,本来嫁在山下的王家庄,后随丈夫迁到县城居住,没有工作,良家妇女相夫教子。
李挺玉中年失伴,一手拉扯四个子女长大;待四个孩子长大成人立家立业,女儿李宏燕看父亲五十岁上,正是壮年,曾劝父亲续弦,无奈三个儿子不许,李宏燕问哥哥们为什么,哥哥们的回答很勉强:感情上过不去。李挺玉做了二十多年的鳏夫,每日清汤寡水琴弦无声,城中和镇上的三个儿子曾喊他去他们那里过,他以住不惯楼房为由拒绝了,却又常到女儿家小住几天,然后悄不声地回北方庄。每次去女儿家,女儿给城内两哥哥下通知,李挺玉皆不允许,说过几天就回,别麻烦他们。女儿说,你来一次城里不容易,给他们说一声吃顿饭应该的吧,怎么麻烦他们了,老头就生气说你给他们说吧,他们来了我就走。女儿犟不过父亲,只好作罢。
人吃五谷杂粮天送老弱病死,李挺玉七十二岁上患了胃癌,去地市医院做手术,四个孩子跟去了,第一天检查,第四天排到手术,手术结束,大家商量,各有工作,不能都陪在医院里,老大说轮流看护吧,大家说行,一家两天;但五天后,
三个儿子跟妹妹说我们工作繁忙,单位离不开,请一天假扣几十,你既然没工作,多陪陪父亲吧。女儿听着是这个理,点头答应了,却不知道女儿陪护父亲有很多不便,开始在床上大小便,女儿隔着被子送便盆,老父亲心里对三个儿子有火,却不说;后来能下床了,再去厕所,有时自己举着吊瓶,有时喊病房内的别人帮忙扶持。医生护士很奇怪,四个孩子怎么只有一个女儿伺候父亲,问女儿,女儿说哥哥们工作忙离不开,护士说忙什么忙,离不开请假啊;女儿说请假不是扣工资吗,护士说,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扣工资。
时间不长,整个医院传开做儿子的不孝,替李宏燕不平。李宏燕听了背后流泪,人前要给哥哥们说好话打掩护。半个月后,在省外煤矿工作的女婿姬昌新专门请假回家看护岳父,这让医生护士病人们更不平了,就有一个大夫从入院记录上找到李宏光电话,打过去一阵怒骂,说自己从事二十年的医生工作了,没见过你们这种当儿子的,你们怕请假扣工资,你妹夫就不怕?赶快回医院来,不然的话找记者跟你们曝光。
李宏光和医生无理挑三分的纠缠几句,自觉无理,第二天带着李宏远李宏知赶到医院。那位大夫走过去,看着李宏光说:“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给你打电话的就是我关石飞,你们父亲后天可以出院了,你们三兄弟半个多月没来看老父亲一眼,就你们妹妹妹夫看着,说应该也应该,但做儿子的这种态度做法是不是很值得反思?这样吧,按病人看护旧例,一天五十元,你们四兄妹平摊,你妹妹人在,她的那一份不用出了。”李宏燕说,自己不要看护费,只要父亲平安就好。关石飞说:“哪能不要,这不是情分的事,这是公平。还有啊,我听说你们父亲单住,出院后,不可能再一人生活了。病人需要休养,饭菜要营养跟上,必须去你们家住,先商量怎么抚养老人吧。”
李挺玉知道自己没法照顾自己了,说你们兄妹商量,老大你拿主意。李宏光说一家一月轮,按阳历,每月一号接,月底送,正好明天一号,出院就去我家。大家没意见,这样定下来。
半年后,李宏知提意见了,说月分大小月,多那一天归谁家养老,李宏远说也是啊,不好分。李宏光说,在谁家多的那一天,给他家一百块钱。这个矛盾得到解决。
再半年,李宏光老婆突然对丈夫说,自从公公来家,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怕是公公的病传染,不能让公公再来家了。李宏光听后说胡说八道,哪来的传染,妻子说,你算算,是不是你老爹来家后,我就一直没好,心疼头疼,没一天消停过。李宏光抬头望着老婆说,真的呢,这病还有传染,这可怎么办?老婆说公公轮到咱家的那个月,把他送到你妹妹家去。李宏光说,得有个理由啊。老婆说我有病,没法伺候老人。
大哥给李宏燕说过,李宏燕答应了,李宏光说每月拿一千做补偿,妹妹说不要;大嫂亲自去了一趟小姑子家,说了一车好话,把一千块钱硬留下。
一年后,李宏燕发现一规律,每次接来父亲,老人脸色黑黄,弯腰低背,几乎走不动路,月底从自己家接走时,父亲的脸色红润发亮,这才想起,中间去哥哥家看父亲,很多时候都是父亲一人在家,她知道,哥哥嫂子们单位上班,不可能整天在家,可是每个周末除了吃饭,上午下午也很少见人。问父亲在哥哥家的生活,总说吃的好喝的好睡的香,便想起父亲吃的喝的常常是哥哥嫂嫂从外边买的饭食,拿回家半热不凉的,哪像自己想着法子给父亲做饭炒菜加营养调理。李宏燕眼里心里都流泪,问父亲为什么不给儿子们要口热的吃,老人低头说,他们忙。李宏燕说:“再忙自己不吃饭吗,他们盼着你早死呢,太不孝顺了。”再看父亲,头低的更低。
李宏光把父亲送到妹妹家照顾,一年后,他的两个弟弟知道了。那是一个周末,李宏远去县城开会,会后不知怎么想起要去看看老爹,到大哥家后,没见到父亲,以为老爹下楼去了,但和大哥聊了一个多小时,没见父亲回家,才问怎么没见老爹,李宏光说,去咱妹妹家了,又问怎么去的,李宏光把真情告诉了他。李宏远回到家和媳妇商量,再待几天,父亲该轮到自己家了,想学大哥的办法,把父亲送到妹妹那里。两人一拍即合,专程去县城妹妹家,说下月父亲该来我家了,先别送了,放你这里吧,不让你白忙活,给你一千,你先替我们养着老人。说这话时,李挺玉在跟前,听了二儿子儿媳的话,目光里有一层愠怒,但不说话。李宏远和父亲的目光电光石火般一触,瞬间明白父亲那眼光的含义,心中一颤,又转过眼睛,继续跟小妹说话。李宏燕无可奈何,点头答应。几个月后,老三李宏知道真相后,也学着两个哥哥把老爹安排到小妹家去。
李宏燕虽然没有工作,但要照看两个孙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大班,买菜做饭亲戚往来,并不轻松,老爹常年在跟前,更要照顾好,便不得闲空,心里有冤屈却不好对外人说,老公在山西挖煤,一月回家一次,跟他说道完,心里宽慰不少;丈夫说,既然三个大舅哥不想养老人,咱们自己养吧,再难,老人这病撑不几年,那时再想着养爹去哪里找?李宏燕说,有你这话就好,不埋怨三个哥哥我也省心,心里却说,我在家一人伺候,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那天,李宏燕大爷家的大姐前来看叔叔,说兄弟姊妹多有多的好处,老人一家轮一月,才烦了,就去了另一家;李挺玉在一边说:“哪里一家一月,这多半年,都把我放你妹妹家里来了。”大姐听过李宏燕的诉说,替李宏燕抱冤屈,又接连安慰李宏燕。李宏燕说:“我不怕辛苦,我怕的是父亲心里不好受,三个儿子把他往我这里一送,三月两月的不见人来,亏得我爹还念叨他们,想儿子想孙子啊,可人家不来,我总不能打电话催他们吧。”李挺玉说:“你三个哥哥不是忙吗,过阵子会来的。”李宏燕说:“你这会说他们忙,可你别老在我跟前惦念他们啊。”
半年前李挺玉病重,天天唠叨回老家,弟弟李挺金下山去看哥哥,见那个情形,把四个侄子侄女召到一块说:“你爹这情况好不长了,落叶归根人老思亲,让你爹回家吧。”
李挺玉回到老家,李宏远离着近,李挺金做了决定,李挺玉交给李宏远夫妻看护,其他孩子每月拿一千,至于回不回家看老爹,自己看着办。李宏远妻子说,给钱也没有替养爹的,还是一家一月吧。李挺金发了火,说:“你们这一年半,哪个养过你们爹,不都是送你妹妹家去了。怎么,到你这里行不通啦。我不给你算账,老二,我就问你,你养不养你爹?”李宏远急忙说:“三叔,别听她的,我养,老大老三,你们离着远,能来一天算一天,不来的话,我绝不攀扯你俩,我一个人养爹。”李宏光李宏知说:“不行我们请假,一家一星期吧,这假请着方便。”李宏远妻子说:“就这样。”李宏燕说:“真不行,我把孩子交给他们姑姑,我也来。”李挺金说:“没你的事,你养了快三年了,该歇歇啦。”
两个半月后,李挺玉去世。这两个半月中,一半的时间李挺金看护他哥,因为许好的一家一周轮着看护老人,三个儿子基本上没落实,这个晚来一天,那个早走两天,没人看的日子,李挺金只好顶上。
丧礼那天,按照村里习俗,我买了一刀火纸去祭奠李挺玉;山村本不大,人又少,全村一半的人戴孝。李挺玉大门外竖起一根十丈高的悬幡,请来僧道法会一家哀乐唢呐乐队,和尚唱亡灵经,道士念《太上救苦经》,乐队奏着流行歌曲,那首《今儿个真高兴》差点让我笑出声。那排场,真是法坛庄严如佛国,信符悬幡迎十方;灵棚跪满孝子贤孙,知宾管事高喝起伏;吊孝的干嚎,哭丧的抹泪;相识朋友拉手在墙根嘀嘀咕咕,久违亲戚牵袖流水席上求安问好,忙头放歌,秀才襄礼。
下午五点时分,起灵出殡,堂祭路祭,孝子摔盆,来宾观礼,然后坟上安葬,等亲朋来宾散去,孝子吃过晚饭,知宾管事的给孝子盘账,一五一十说道各种花销,来去清楚;一张一票点拨随礼帛金,丝毫不差。交接完毕,忙头离开。李挺金接过葬金说:“你们兄妹都在场,老大,你看着怎么把葬礼分了,早算完早明白。”李宏光说:“我的意见,先留下给我爹我娘立碑刻字的钱,三叔,你算算需要多少钱。”李挺金说:“留三万吧。还剩十万,你们再商量怎么分。”李宏光说:“三叔,你看着账本,谁家的亲戚朋友来的礼金归谁。”李挺金说也好,就唱着名册,李宏知拿笔另计账,完后,李宏光来宾账目最多,他说:“我的意思是小燕帮我们兄弟三人抚养父亲的时间最长,这钱每人拿出一半,给小燕买养老保险,你们看怎么样?”老二老三跟着点头,李宏燕说:“我不要,你们给我钱了。”李宏远说:“有人说了,给钱也没人替养老人,你那是该拿的,别推让了,都给你了,买养老保险。”三个兄弟都说是是是,李宏知老婆要说话,被李宏知一把推开,说我们兄弟姐妹的事,你们别掺和。老大媳妇说,不让我们掺和让我们坐这里干什么,走!说完三妯娌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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