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第2/2页)
那柄长长的马球杖在他手中,如一柄无坚不摧的戈矛,所到之处,敌方溃不成军。
那颗小小的马球在他眼里,似是万军之中的敌酋级,任何试图围追堵截的决心与行为,都无法拦阻他的攻势。
可细察之下,他又绝非全然冒进的。
偶尔云沛交换一个眼色,或以临川军惯用的鸟哨传音向熊孝义令,适时以球杖顶端轻击郑秋淇的马。
所有人都被他在合适的时机调动到合适的位置,原本一盘散沙的黑衫那队,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形成了一种稍显生疏、却各在其位的联动与配合。
那是在沙场烽烟的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直觉与本能。
进攻,撤退,掩护,回防,所有的细节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什么叫指挥若定,什么叫游刃有余。
在春日近午的一场小小马球赛上,在场所有人都有幸亲眼见证了临川军主帅的风采。
疾进时气势如虹,徐退时从容自若。
马背上黑衣猎猎的挺拔身影来去如风、锐不可当,与传闻中那个“光凭中军云字旗,就能使北狄人望之胆丧的昭王云烈”完全契合。
传言诚不欺我。
将近十年,就是这样一副铮铮铁骨,带着时常吃不饱穿不暖的临川军,成为了西北境上攻不破的血肉城墙。
这是大缙的英雄,一个因少言寡语、不懂彰显自己的功绩,却默默以身做盾,护住身后千里繁华锦绣的,沉默的英雄。
一个时常被人忽略的英雄。
一个时常被人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英雄。
铮铮铁骨,昭昭赤忱,西北境上的黄沙与寒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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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云汐与云焕已拼劲全力,可云烈与云沛照旧赢得跟玩儿似的。
云汐与云焕深谙权术之道,在朝堂上诸多黑手,时常将云烈、云沛挤兑得无还手之力。
可今日这一局马球赛足以说明,若是真刀真枪,这俩在战场上拼过命的人,手中的筹码虽不多,却足够沉。
随着满场欢呼与喝彩,判席上的恭王云炽亲手执起小黑旗,振臂一挥。
掌声雷动,欢声喝彩,震得罗翠微耳朵都快聋了,心下砰砰跳得厉害。
马背上的云烈回眸冲她扬了扬唇,额角散落着零碎的汗湿碎,衬得他星眸中神采飞扬,墨黑如曜。
那一刻,罗翠微觉得,满场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儿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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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微回到先前的锦棚内,自红泥小炉上拎起小茶壶,将桌上的两个茶杯都斟满。
她先用手背贴了贴杯子外壁,觉得有些烫,便又赶忙拿手扇了扇热气。
也不知怎的,她竟有些紧张,喉咙紧干,就顺手端起一杯热茶先浅啜一口。
云烈回到锦棚中时,罗翠微正站在桌旁,听到动静便回身笑盈盈朝他望去。
他像是刚刚沐浴过似的,热滚滚的汗顺着黑丝蜿蜒而下,描过他线条朗毅的侧脸,使他看上去像在光;
连长长的眼睫上都是晶莹的小汗珠,黑眸湿漉漉泛着浅浅水泽,像猎食归来、刚刚才收起利爪的小豹子,阳刚却骄矜。
真是好看得能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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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贝齿轻咬着带笑的唇角,眼里映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云烈滚烫的面上力持镇定,胸腔里那一颗心却瞎蹦乱跳、没完没了。
虽说早就知道她对他……可此刻这副模样……
咳,一团乱麻。
见桌上摆着几个茶杯,云烈眸心轻湛,走过去顾自端起一杯就往嘴里灌。
“诶,那是……”罗翠微拦阻不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饮而尽。
——那杯是我喝过的。
此刻锦棚内的气氛有些暧昧,罗翠微没敢再说话,只能红着脸嗔恼地瞪着他。
而云烈的脸也似乎比方才更红了。
他将手中的空杯子放回原处时,拇指若有似无地拂过杯沿。
那里原本有半枚浅浅的口脂印痕,此刻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甜白釉瓷闪着纯洁而无辜的光泽。
此情此景,罗翠微完全没有勇气直视,脸红红将头瞥向一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她总觉得这个人是故意的。
云烈无声笑扬了嘴角,拎了茶壶再度将那个杯子倒满。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铮铮铁骨的男儿郎,怎么能总是被个小姑娘调戏得面红耳赤、心肝乱跳呢?
偶尔也要调戏回来才是。
毕竟,无论是什么样的交情,总需时时有来有往,才能长长久久。
这道理,他懂的。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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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隆帝的近身随侍杜福善来到锦棚外,恭谨带笑:“陛下请昭王殿下过去说说话。”
云烈应下,先看了罗翠微一眼,这才转身跟杜福善去了。
显隆帝今日观战很是尽兴,此刻面上神采奕奕,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激烈氛围中。
“老五今日总算撒开手脚了,”显隆帝开怀大笑,“很好,这就很有云氏子孙的风采了!”
简单直白的一句夸奖让云烈微怔,心道又不是做给你看的,不懂你在瞎高兴什么。
口中却还是淡定又不失恭敬地谢了。
“说吧,想要点什么奖赏?”
一瞬间,云烈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比如想要兵部别在找茬拖延粮饷;比如能对伤残解甲的低阶士兵多些抚恤,最好能每月给些钱粮补贴,让他们在解甲归乡后不必为温饱愁……
可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说了也没用,还会让此刻高高坐在椅上的那老头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后患无穷。
既这些话不能说,云烈转念一想,那就为罗家讨一个少府下属金翎皇商的身份吧。
“请父皇……”云烈才说了这几个字,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嗡了一声,如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脱口而出,“为儿臣提个亲。”
是提亲,不是谕令赐婚。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让显隆帝一愣。
“是哪家姑娘,这么得你喜欢?”片刻后,显隆帝才哼哼笑问,略显老态却并不混沌的眼中有着促狭笑意。
不像个皇帝,倒像是平凡人家的长辈调侃儿孙,明知故问的促狭。
云烈红得像被泼了油漆,他实在不懂自己方才会什么会冒出那样一句话来。
稍顿片刻后,云烈蹙紧眉抬起头,脑中仍旧嗡嗡的,红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严肃纠正道:“是她喜欢我。”
显隆帝揉了揉额角,狐疑地打量自家这儿子半晌。
这老五,怕不是以为他父皇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