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2/2页)
他披着约翰的大衣进入玻璃厂,一直走回了后巷的宿舍楼。
玻璃厂的宿舍楼是用淘汰的废砖搭建的平房,长期着水的砖面会变得像碳块一样脆弱。宿舍里面的情况要比战时临时搭建的救助站好些,室温能因地下埋着通热气的管道而能得以保障,顺利过冬。
罗伊一进去便嗅到那股熟悉的复合味道,那是上百个几个星期洗不了澡的男人的味道。罗伊并没有感到多么排斥,常年下来,他已习惯,或许也是因为他本人也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有限的月光透过破窗照着宿舍里狭窄的过道,
罗伊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排排拥挤的木板床,跨过一个个没有混到床位,而只能睡在过道地板上的年轻人,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摸到了自己的空床。
罗伊抓紧身上的大衣,和衣在他那铺满厚厚杂草和报纸的木板床上躺了下来。黑暗中,他凝视前方,瞪大了眼睛。他说自己要考虑一下,约翰则说了一通承诺,并把大衣留给了他。
集体生活中是没有个人物品的,所以他一直将约翰给他的大衣带在身上。睡觉时,早饭时,上工时。他从不打算穿上大衣,那样做太愚蠢了,仿佛在对那些恶狼一样的人炫耀挑衅。所以他只是尽可能把它叠成能让别人看不出是大衣的一团。
劳作的间隙,罗伊得空挺直腰背歇息一会儿。一早上,约翰还没有出现过。他看向劳尔空荡的点位,又看向被自己挂在一旁的大衣。没多做歇息,又抓紧劳作起来。
罗伊一直很谨慎,直到半个小时后,他特意趁着人少的时候,拿着大衣去了后巷厕所。
那帮恶狼围住了他,抓着他的衣领,薅住所剩不多的鬓毛,朝他苍老而脆弱的秃头来上了一拳。
罗伊踉跄着倒在小巷的墙上,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但他还是龇牙咧嘴、激动咒骂着扑向手抢大衣的年轻人,朝他们全力挥着自己干瘦的拳头。
参战的人没有一句多余的台词,唯一发出的响声,是拳头不停落在罗伊单薄的**上时所发出的沉闷的打击声。
“呲…嗤嗤!”
这是罗伊瘫坐在地上,和跨在他身上的几人奋力争夺六英镑纸币时他嘴里所发出的声响。他面目狰狞,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纸币,血沫从他不停用力的嘴角喷出。
从他的头顶一直到颧骨上的大片血液因他在地上翻滚、扭打而沾满了沙土。罗伊脑后的稀发也不再守护那贫瘠的头皮,而是胡乱溃散在空中。
战争结束地很快,全程不过秒钟。强壮的年轻人发现踢打拳击他的腰腹无用,于是很快果决地再次击打了罗伊脆弱的头颅。
罗伊只感觉自己右边的太阳穴爆开了一颗核弹,随后,他像一只被射中头部的老猎犬一样四肢松懈,疲软地倒地不起了。
年轻人喘息着,点了点胜利品,然后揣进口袋,朝地上的人补了几脚,扬长而去。
罗伊半折着身体,以扭曲的姿势仰躺在地上。他微张着嘴,身体微微抽动,他的嘴里不停嘟囔着愤懑的,难以听清的歹毒咒骂声,可他突然闭上了嘴。
“你知道吗,你可以,留着那六英镑了。”
罗伊望着猩红的天空,眼泪从他一深一浅的血红眼睛里流了出来,血液和沙土顺着他的泪水漂流而下。耳边传来约翰说的话,他觉得这一切真是可笑极了。
罗伊突然侧过头,他抑制不住地大口呕吐起来,发出牛叫一样的喉声,将糊状的早饭吐得一干二净。一阵呕吐过后,被压榨到中空的老男人的躯壳啜泣起来,呕吐物粘在他的两撇胡子上。
他分不清这眼泪是为无声消失的劳尔流的,还是为这所剩的半个自己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