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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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萧崇琰只身一人踏入皇宫内的传送阵法,片刻后已经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他的身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这座高塔,就是沉铁狱。
东璜王朝内所有触犯律法的修行者,皆被关押于此。
萧崇琰身形微动, 下一刻便出现在高塔下, 而后又一次身形飘渺, 再次出现时已在塔内。
沉铁狱楼层越高,关押的修行者境界越高, 其间禁制亦越强。因此萧崇琰一路往高处走去,并未停留, 直到第二层
这一层, 便是用来关押抱一境亚圣的牢笼。
秦柯然便在这里。
与下层相比,这里空间极大,却更阴沉压抑,属于神无境的浩瀚威压时刻悬于头顶, 即便是未曾被限制修为的普通修行者行走于此, 亦不免受到压制, 更不用说被封住一身修为,重刑加身的犯人。
偌大的囚室正中,有纵横数条玄铁锁链自四壁交叉穿过, 将跪在地上的秦柯然紧紧束缚,其上金色符文若隐若现,如在流动,便又是一重封禁阵法。
层层禁制下, 即便强如抱一境亚圣,也再无法提起一丝灵力,只能如同没有修为的凡人一般任人宰割。
“哗啦。”
听到脚步声, 原本低垂着头的秦柯然蓦地抬首,牵动身上锁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的眼中像是有光被猝然点亮,但当他见到来人是萧崇琰后,那光芒又倏尔消散,只余下一片沉寂。
“是你啊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秦柯然冷淡开口,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那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亲王殿下”
他身上还穿着大典那一日的郡王朝服,身上配饰俱在,无一被除去,只是早已凌乱不堪,满是脏污
在眼下这番境地,毫无疑问是一个明晃晃的嘲讽与羞辱。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气焰嚣张的东郡王,如今却镣铐加身跪于人前,狼狈不堪又无力遮掩,全然赤i裸i裸暴露在他人面前。
他曾经有多么风光无限,如今就有多么卑微难堪。
正如秦柯然曾经所说的那般
“我很想知道当高高在上的崇亲王殿下从九天跌落泥潭,沦落至一无所有时会是怎样得痛苦挣扎,绝望不甘”
而如今萧崇琰白衣飘飘如有仙人之姿,神情安然站在他身前。
他却满身狼狈被囚于高塔,跪在对方脚下,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
是怎样的痛苦不堪绝望不甘
“萧重琰,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你呃”
秦柯然抬首的动作有些大,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如有感应,蓦地绞紧,深深陷入皮肉间,暗色的鲜血顿时自他身上渗出,将本就污秽的朝服染得更为不堪。
秦柯然闷哼一声,咬牙忍下痛楚,极力抬头,不愿露出分毫虚弱神色
但萧崇琰却反倒退后一步,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嫌弃的意味。
他不想脏了自己的衣服。
秦柯然自然也看出了萧崇琰的意思,冷笑连连,声音极为阴沉“好一个光风霁月,金枝玉叶的崇亲王,你”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接着脸上浮起困惑惊讶的神色,似是十分不解“你的身上没有沉铁狱的通行铭牌”
于沉铁狱内行走,若无通行铭牌,便会承受狱内威压,被压制者修为亦会被禁锢。
而萧崇琰一路走来却全无身形滞涩之相,身上并无半点灵力波动,显然极不寻常。
秦柯然虽境界跌落,修为被封,但曾经身为亚圣的眼力仍在,很清楚萧崇琰根本未受到沉铁狱内这道神无境威压影响
若无通行铭牌,那便唯有一种可能。
只有当萧崇琰的神魂力量仍在沉铁狱之上时,他才不会受到此地威压的压制。
而在沉铁狱内,唯有神无境与神圣境可来去自如。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病弱少年,一个发病时虚弱得连剑都握不住的病秧子却是个至少神无境的大修行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大修行者
那么萧崇琰又是谁
秦柯然眼中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便是恍然大悟,最后化作一片自嘲与认命。
“原来是你”
东璜皇族、人魔混血、惯常用剑、能使出小师叔的万辰星
萧崇琰还能是谁
“你果然不会那么容易死也是,魔君冕下作为沧澜万年来的第一位圣人,又岂是那样容易死的”秦柯然冷笑一声,低低地开口,“你早知我是流云巅上四人之一,你要来杀我,是吗”
“你确实该死,但与我无关。”
被秦柯然一口叫破身份,萧崇琰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开口时甚至还有些有气无力,眼中满是厌倦的神色。
“你们要杀我,是你们的事。”他慢慢地说道,语气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何要那样做”
为何会为幕后那人迷惑,认定将自己杀死,以神魂剑骨为祭归于四方天柱,便可阻鬼域千年入侵之势
“杀了你,我就可以得到东璜王朝我为什么不杀你”
秦柯然的声音在痛苦下有些断断续续,神情却始终一片漠然,看着萧崇琰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千年前流云巅上的那场惊天谋划与伏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不杀我,你也可以得到东璜王朝。”萧崇琰的神情有些可惜。
秦柯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足以证明他根本不清楚那场伏杀真正的内情,不过也只是个棋子而已。
千年前,有人与秦柯然做了一个交易。
只要杀死自己,便能助秦柯然得到东璜皇位。
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如此承诺,还令秦柯然深信不疑
那个与秦柯然达成交易,在背后推动流云巅伏杀设局的人又会是谁
对于这个幕后的人,萧崇琰心里划过很多答案,却依旧无法完全确定。
于他而言,在知晓秦柯然只是个被抛出来的牺牲品后,便已经对秦柯然失去了兴趣。但时至今日,却依旧还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心,让他真正感到困惑不解。
萧崇琰垂眸看着脚下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好奇,神情认真地开口。
“秦柯然,你为什么要害皇姐”
不论秦柯然对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但在萧崇琰过往的记忆中,秦柯然再如何醉心权力,也不可能会作出对萧珞下毒,甚至要取她性命之事
这太不寻常。
被锁在地上的男人闻言眉梢轻挑,似是露出了一个短促的自嘲笑意,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们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萧崇琰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开口,说道,“在落河学府,若你收手不以凌成试探;若你于河东鬼化爆发前停手,将一切向皇姐坦白”
秦柯然做过的每一件事,萧崇琰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你若回头,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秦柯然轻笑一声,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怅惘,“走错了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再回不了头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浓重的自嘲意味。
“若我回头,你们焉能原谅我所做下的一切”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因我踏入了流云巅上针对你的杀局萧珞就永远不会原谅我”
秦柯然冷笑着开口,极力挣扎着抬头,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目光,直直落在萧崇琰身上。
“在萧珞心里,东璜比什么都重要,然后便是你这个与她屡屡作对的亲弟而我”
“我是东璜王朝的东郡王,我与萧珞相爱千年,却始终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在外人面前,我永远只能垂首站在她身后在他人眼里,无论我再如何位高权重,我也依旧只是东璜女帝心情好时宠幸的一个玩意儿而已”
秦柯然的神情极为不甘与怨恨,冷笑着开口。
“而萧珞呢在她眼中,我就是她买下的一条狗,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不论她平日对我再如何冷淡,只要她招招手我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在她心里,东璜确实永远比我重要千万倍”
似是落入此番境地,一切已经再无遮掩的必要,秦柯然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再不顾紧紧缠在四肢的锁链,任凭那几乎要将人绞断一般的惩戒落在自身,只是死死抬头盯着萧崇琰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害萧珞我就是深恨萧珞,要她失去修为,失去一切,也尝一尝只能被他人掌控一切的滋味我要她只能软弱无力地依附于我,费尽心思在我身下讨好承欢”
沉铁狱内很安静,只有秦柯然情绪激荡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二层。
萧崇琰微微皱眉,看着面前这个几近发狂般的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柯然此人城府极深,即便如今一败涂地,沦为阶下囚,以其心性,绝不该成如今这般,轻而易举便被击溃,仿佛是内心的某种情绪被无限放大便如同心魔问境那般。
这很不寻常。
至于秦柯然那一番情绪激烈,发泄一般的自我剖析,将一切原因归于因爱生恨的报复
萧崇琰不信。
他虽然不清楚萧珞与秦柯然之间的那些纠葛,但这不妨碍他看得出秦柯然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自风月之地走出的罪奴,能在第一次见面便赢得萧珞好感,步步走近她身边,最终让萧珞不顾朝臣与君上反对,将其带回府中,此后更是一手扶持着秦柯然,助他一步步登上那条通天大道
这般隐忍与谋划,城府之深,意志之强,则所图必然极大,绝不会在事情未有定数前,便要倒戈一击,背叛已然深信自己的萧珞。
更何况当年萧崇琰叛出人族,萧氏无后,萧珞本就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秦柯然。
以秦柯然的敏锐与智慧,不可能猜不出萧珞的意图。
难道秦柯然便连这几百年都等不得
“呃”
这时有极其隐忍痛苦的呻吟声传来,萧崇琰垂眸,神情冷淡看着脚下的秦柯然艰难喘息,在禁制的反噬下几乎连跪都跪不住,却还是被锁链强行拉扯开四肢,被迫跪直身体。
满身狼狈的男人低垂着头,气息十分微弱,似是已经陷入昏迷,但被锁链束缚的身体却还在颤栗不止,像是正经历着极端痛苦的折磨。
萧崇琰的神情中渐渐泛起困惑。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浅金剑气于指尖萦绕,蓦地出现在那束住秦柯然的铁链旁,直接切断了其上禁制
深深嵌入皮肉间的锁链骤然一松,秦柯然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倒去,堪堪在触及地面前被锁链拉住,接着他的下巴被一道剑气抵住,迫使他抬头
在萧崇琰的注视下,秦柯然的脸颊处缓缓浮现出一道银白图纹,状若莲花,花瓣如同活物般缓慢开合,明明散发着极为清正神圣的气息,却不知为何在此番情境下,无端显出几分妖异诡谲的不祥意味。
“啊”
在那道图纹出现后,秦柯然浑身颤抖越发剧烈,脸上渐渐露出再也遮掩不住的痛苦神色,细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溢出唇间,显然已是痛苦到极点。
而令秦柯然如斯痛苦,受尽折磨的,却只是这样一道小小的银白图纹。
“银牵情”萧崇琰认出那道银白图纹,眼中闪过几分惊讶,说道,“你将秀禾留在身边,是因为魔族紫瞳一门可以秘法将其压制,而紫瞳的合欢双修道修练至高境,甚至可以解除这种禁制但你体内禁制仍在”
这意味着秦柯然根本未与秀禾行过床弟欢好之事,因此体内的禁制从未被解除,而如今秀禾逃跑,秦柯然体内禁制再无压制,顿时爆发。
“咳咳,唔是啊,我就快要死了,但你们是赢不了的萧崇琰萧翊,我们四人都不知道其余人是谁,所以你不需要在我这里白费力气”秦柯然在急剧的喘息间轻笑开口,眼中渐渐升起恶意的怨毒神色,“而我即便知道,又为何要告诉你”
“萧崇琰,你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曾经由端肃口中说出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萧崇琰耳边。
秦柯然跪伏在地,下巴仍被剑气抵着,被迫高高扬起脸明明是一个极其卑微不堪,极尽羞辱的姿势,但他的神情间却不见半分耻辱之色,那双布满痛楚的眼睛里,甚至还闪烁着嘲讽和怜悯的微弱笑意。
“你活着,你身边的所有人都要因此而遇险,他们所受到的所有伤害皆你而起。萧珞要为你而死,景珩仙尊要为你而死,佛子也要为你而死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
低微到如同耳语般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话语中的意思却恶毒可怖至极,秦柯然的声音越来越微高亢,脸上神情也渐渐狰狞,像是已经在剧烈的痛苦间神智混沌,只剩下无意识的,本能般的嘶喊。
“萧崇琰,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不能就那样无声无息死去,而偏偏要再回来”
“那个人那个人太强大了我们赢不了的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只有萧珞不再是东璜女帝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会害死她的”
萧崇琰微微一怔。
他先前并未开口,只是一直以神识进行推衍计算,而在秦柯然这句话后,他已然推算出所有前因。
秦柯然所中的银牵情,只有一个作用。
以神魂消抹为代价,从此再不能动情。
情愈深,反噬愈重。
而今日禁制开启,惩戒落下,反噬沉重如同酷刑加身,则意味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秦柯然依旧深爱着女帝萧珞。
至此,先前萧崇琰想不明白的事,便都犹如被打通所有关窍,一切自然分明。
秦柯然八百年筹谋,做尽一切恶事,原就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全是为了萧珞一人。
只要他死,萧珞就能活下去
萧崇琰看着眼前如同陷入梦魇的秦柯然,神情一片平静,只是催动剑气,强迫秦柯然抬首,在对方露出痛苦神色,睁开眼睛的瞬间
他的双瞳间亦闪过金色魔纹,施展魔族搜魂术,于刹那间侵入秦柯然神魂
“萧翊你”
挣扎嘶吼不断的秦柯然声音蓦地顿住,双眸间神采黯淡,神情渐渐空茫。
在萧崇琰越来越深的入侵下,他的记忆逐渐被打开
“按我说的去做,你还可以活着离开。如果你拒绝,那便让萧珞先死如何”
茫茫雾气间,忽然响起一道分辨不出的声音,秦柯然抬眼望去,只见说话那人被环绕在一团灵火中间,只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那团灵火是极惨淡的白色,自四面八方燃烧而起,火舌倒卷舔舐上他的袍角,却冰冷刺骨至极,散发出一片死寂之意。
明明未曾释放出任何威压,秦柯然望着那人背影,却不由自主便感到阵阵神魂战栗,仿佛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身前身后皆是死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心头自然而然浮现起一个念头。
灵火间的那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的存在,在那人面前,他所能做的唯有臣服。
茫茫雾气间一片沉默,很久之后,秦柯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我答应了。”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一日,他于无意间撞见了某些极为隐秘且可怕的事情,而灵火间那人只是轻描淡写一眼,便轻而易举将他压制,以萧珞性命威胁,要他臣服,为那人所用。
自此之后,他便被那人握于掌心,再挣脱不得,只能听命行事。
但不知为何,每当秦柯然想要记起那一日他所看见的,令他真正心生恐惧,从而再不敢升起反抗之心的记忆,所回忆起来的却总是一片空白。
他的记忆在无知无觉间被抹消干净,而那人明明可以令自己毫无察觉,却依旧露出破绽,只为警告自己。
他的一切,都在那人掌控中。
如若反抗,所有的报复,都将落在他最重视之人身上。
后来,他便上流云巅,成为天柱下四人之一,做成了那件极隐秘且可怕的杀局。而后他回到东璜,装作恍若无事,替那时仍在闭关的女帝萧珞处理朝政,不动声色扫去一切痕迹。
作为萧珞最亲近的人,秦柯然自然知道萧珞与北地魔君之间的真正关系,他也知道萧珞必定会知晓流云巅上的真相
那个极其护短的女帝,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又是那样骄傲肆意,一旦发现真相,必然忍耐不住,一定会直接出手。
萧珞是赢不了那人的。
她会死。
就像那个人除去北地魔君那般,无声无息、痛苦万分地死去,没有任何人能知道真相。
所以秦柯然一反常态,开始结交朝臣,联合武将,培植自己的势力,渐渐成为东璜权倾朝野的权臣,也成为众人口中野心勃勃,媚上欺下的佞幸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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