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白夜(三十一) (第2/2页)
“往前走。”
祝槐说“别回头。”
这句话像是猛地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瑞安“其实我——”
他的后半句话突兀地成了尖锐刺耳的噪音。
奇特的辐射爆发影响了信号,祝槐放下对讲机,向下方看去。
瑰丽色彩从塔底一圈圈缠绕着爬上钟楼,星之彩将周遭的活物吞噬殆尽,终于发现高塔顶端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但是……
祝槐静静地看着从楼梯口涌动出的明亮发光体。
究竟谁才是猎物呢?
瓢泼起来的大雨浇灭了烈焰,也同样有雨滴随风飘上脸颊。空气是潮湿的,但它与星之彩那黏着的、蒸汽般的触感又截然不同。
它们覆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念出了第一段字母。
奈亚拉托提普,热爱玩弄人心的伏行之混沌。
尽管在实质上来说,这是瞌睡了送枕头。
祂给她的咒语是从任何接触到的活物中汲取它们的魔力……不对,“汲取”并不恰当,更像是充当中转,将它们的魔力直接注入魔法阵中。
祝槐认得它,是因为“她”会,“卡莲”却不会。
于是他们都清楚,当它派上用场,就是她殒命之时。
祝槐感觉得到生命在流逝,她的面部与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散发着与那奇异色泽相同的微光,接触面从些微的疼痛渐渐更加剧烈。
与此同时,光芒从她鞋尖踏上魔法阵的那一点悄悄绽开了。
——下一秒便是全部!
流失到她体内的丰沛魔力尽数淌入其中,一圈圈的光晕原地振荡开来!
它们越远就越暗淡,但马上又有新的乘风破雨而来,犹如波浪地一层推着一层,笼罩上了托萨的上空。
雨幕反射出无数碎裂的光亮——早已盖住了星之彩的绚丽,这游荡于宇宙间的生物察觉到不妙,奋力向外挣动流淌,可是来不及了。
它们与它们所进食的猎物已然成了一体,她的魔力就是它们的,它们的魔力也就是她的。
光辉在半空中铺开,在一道道几乎连成水柱的雨滴中铺开,被触及的神话生物无一不在发出愤怒的嗡鸣或低吼声,有什么悄悄缔结而成,封印着迫使从今往后再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一道耀眼的光柱刺破夜色,光波以它为中心照亮无数。连天空也被染亮,尚未完全逃离郊区的市民趴在后车窗上瞠目结舌,数十公里外的人家在早起时伫立窗前,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奇景。
通讯设备已经失效了,吞掉了未尽的话语,让它们全消失在一片嘈杂的电流声中。
瑞安在踏下露台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光芒中心的钟楼。
不是犹格·索托斯的恢宏,也不是星之彩的绚烂。
他看到了真正的白夜。
谁能想到,粉身碎骨般的死亡体验后,她睁眼看到的不是咖啡厅的包厢,而是熟悉的待机空间。
随之而来的就是04号的点评。
非常精彩。
“看来有谁在以权谋私。”祝槐眨眨眼,“趁我还没有把你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收回这句话。”
kp“……”
我我我就是夸一下嘛!
04号委屈道。
还有这个——老员工总是有点福利的吧。我就想问问,到时候大脑真的不能借我研究吗?
祝槐“?”
看来她还是得翻译一下。
“滚。”她说。
嘤嘤嘤。
……几秒不见,这个04号越发不要脸了。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虽然一般而言撕卡会直接脱出,但就像我说的,视kp不同有一点特别的权限。
你们要碰个头吗?
“当然。”祝槐说,“谢谢你办了点人事。”
我怎么就不办人事了!
虽然他不是人吧!
“还要我数吗?”她道,“不过彼此彼此吧,再说——”
“反正kp和玩家也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04号睁眼说瞎话道。
我是玩家们的好朋友。
祝槐“……”
真可谓kp不要脸天下无敌。
“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她笑着反问,“迄今为止的过骰就很说明问题了吧。”
04号在装死。
“33号、07号,还有你……你们出面掷骰的机会非常有限,而且,对象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要么是神话生物,要么是邪神附庸,总之,都有‘那方面’的血统。”
“而被你们称为‘npc’的存在,从未有过类似技能检定的行为。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根本就不需要。”
这下,04号饶有兴致地接茬了。
你发现了什么?
“你们无法直接影响那个世界。”
祝槐笑了笑。
“因为‘它’本来就是真实的。”
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承认或否定。
“但是你在听就已经足够了。”祝槐不在意道,“这个模组——姑且称之为‘模组’吧——会打出这样的结局,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保持着如此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将这个世界当作是虚假的,当成你们口中告诉玩家的‘游戏’。因为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同样可能在我们的世界发生。”
“不,应该是曾经发生过。”她目光闪烁道,“只是少了‘骰子’的参与。”
“‘npc’们的视角,就是我们在所谓现实世界中的视角——艾丽西亚是在面对那个妹妹的时候意识到了这点吧,她抗拒不了这方面的感情。”
“哪怕是望舒,他那么说,”她道,“想的其实也是一样的。”
不过是说服自己不去多想的托词,求生太累了,挣扎太累了。调查员们本也是泥菩萨过河的自身难保,与其无力地看着人们一个个在眼前死去,还不如相信这只是个游戏,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可以反复刷新的程序npc,一局结束后一切都好。
可到了那个注定的时候,所做的选择还是会反映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在不同的时间进入过同一个模组,”祝槐说,“因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npc’不会掷骰,你们也控制不了他们,但是玩家的骰点结果可以作用到‘npc’、干涉事情的发展——你们难不成是把玩家和那些神话生物当作锚点,进而影响那个世界吗?”
我得说你的猜测令我惊叹,不过我还是不会告诉你正确与否。
话说回来,你明明可以选择活下来的吧?我看他倒是很乐于代替你当这个人选,你也不难做到这点。直接离开不就好了,人类真是难以理解。
“玩家的干涉有限。”
祝槐平静地说出了几个模组以来得出的结论。
“我指的是时间跨度,一旦解决事件,玩家就会抽身离开。虽然也会产生后续影响,但更像是只存在于概念上,和人们的交互降到了最低。”
“所以,”祝槐说,“这个世界更需要一个能自始至终地做点什么的人。”
理智过头的判断。
04号总结道。
哪怕你明知道活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利用……真是个残酷的家伙。
祝槐“但那才有未来可言,不是吗?”
“我不否认你的后半句,”她道,“所以恨我也理所应当。”
“至于别的……自己一手促成的结果倒是没什么失望可言吧。”
04号听不懂她在打什么哑谜,他只是沉思了几秒。
其实,就算作比较的对象是我,也反而是你不太懂人类的感情吧?
对他的揣测,祝槐没有生气,只是挑了下眉。
“真意外,”她说,“过了这么久还能听到这句话。”
“我还以为十多年了会有点长进呢。”
你长进的全是操纵人心的技巧吧。
04号毫不客气地说。
你还会再用那么一点真心换真心,这样下来没有谁不会为你心悦诚服肝脑涂地。
但你呢?假面之后,似乎没有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连我都不真正知道,我可是能读取你们脑内想法的kp。你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你明白负面的感情,用这些去挑拨阴暗之人足矣,可正面的那些呢——所以也并不完全理解别人在这方面的想法。
你真的觉得他在恨你吗?
汹涌急流已经在减弱的雨势下和缓下来。
最后一滴雨珠打在树叶上,顺着尖角倏地滑落,砸在偶然从树下经过的男人发顶上。农夫抬手揉搓出一股湿意,正对着在雨水冲洗下格外水亮的作物心说今天省了浇水的功夫,余光忽然捕捉到点别的迹象。
河边的草丛在摇晃。
有谁艰难地爬上了河岸,脸色苍白,湿漉漉的黑发狼狈地服帖着,背后裂开的伤口已经让血重新浸透了衣物,似乎全靠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
“哎!”他连忙跑过去,试图去将人扶起来,“还好吗?!”
对方反倒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到攥得生疼。
“……去报警,现在就去。”
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出了自己的警号,“上报德州州署,让他们尽快封锁托萨附近的地区!”
警察局里,外面是一片人仰马翻,独坐着一个人的面会室内却格外的安静。
因为是伤患所以不被允许参加后续的行动,起初的汇报完毕后,他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这时候就留在这里空望着眼前的桌面发呆。
他从内兜里摸出了那本记录案件进程的小册子,数日来在托萨调查得来的情报简短地记录在上头,此时都已被水洇得模糊不清了。其实这些全部完整地记在了脑中,手册不过是起个备忘作用,但最为讽刺、也最最重要的的是……
那片玫瑰花瓣还夹在里面。
尽管墨色染上了它的中央和边缘,也因为手册的湿透跟着纸页一同起了褶皱,但它就这样完好地保留着,而不是遗失在河水中。
太奇怪了,他想,生命本应比它更坚韧的。结果他原以为能留存的却在一个个地失去,留到最后的反倒是一片脆弱的花瓣。
面会室的门被推开了,他在察觉到来人时合上了手册。
“看起来,”阿贝拉沉默着观察了他两秒,“至少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好。”
受伤、精神上的打击、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再加上刚才的紧急汇报,他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这样叫还好?”
“好歹别呛我。”
女人叹口气,拖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我也是因为是熟人才被派来跟你谈……说服他们相信这些也很麻烦。”
“那些黑手党呢?”他问。
“警方怎么可能和黑手党对付,他们的证词只能起到一定辅助作用。”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如果你是说安危的话,世界树在中途和他们汇合了,我就是那时候跟着一起来的,所以最后撤离得还算顺利——当然,免不了受伤。”
“不过缺胳膊少腿总比丢了命强。”
察觉到他猛地瞪视过来的目光,阿贝拉耸耸肩。
“别这么看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说,“事实上我想不会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年轻人仍然紧绷着身体,阿贝拉继续道“就算付出了一座城市和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这是失败吗?”
“不,当然不,”她说,“这是你们拼尽全力能达到的最好结局了,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指摘。甚至如果换成别人,不可能再有谁比你们做得更好。”
“这起事件的始末可以之后再作记录,眼下的第一要务是撤离周边民众并封锁那片地区,不能让那些努力付之东流。”
“这些都有人去做了,你现在应该去休息。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年轻人抬眼,“什么?”
“我说过,”“阿贝拉”——他其实应该称呼对方为维尔莱特,她很讨厌这个从家族带出来的名字,“我只会帮你一次。”
“这是看在你妈妈的份上。”
维尔莱特抬手撤掉了施加的法术,“其实本来不应该这么做的,洛佩兹家只剩下你一个了。比起无法报仇,我想她更不愿意看到你以身犯险。”
黑色逐渐从发梢褪去,藏在虚幻下的是比起原先更稚嫩一些的面容。他的五官也在变化,只有那双眼睛的眼型始终如一,瞳色却转为了澄澈的蔚蓝。
“伪造年龄、伪造身份进入警局,我能帮的就到此为止了。”维尔莱特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被派到托萨,不过你也看到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要抽身离开还是尽快的好。”
“这就像是一种诅咒。”
维尔莱特道“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之前的人生一帆风顺,但偶然卷入后还不知退让,久而久之,那种事件也会自发地找上他,最后发疯或者干脆迎来死亡——世界的真相不是那么好触碰的。”
“……那是她的想法,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他终于说,“而且,就算不是为了复仇,我也有想做的事。”
维尔莱特定定地凝视了片刻,最后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退让了。
“好吧。”
她说。
“那如果是这样——”
“要加入‘世界树’吗?”
……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里有原以为在年月冲刷下模糊了些的往事,直到此时才知道它们仍旧如此明晰。
梦醒后有一瞬间将眼前的陈设看成了某间次卧,但他回过神后就意识到它们与那座简陋的木屋没有半点干系。
三年的时间已经够一个势单力薄的小组织成长起来,尽管人手还是永远欠缺,可休假之类的是完全跟得上的。人们也会好心地去调侃一些太过拼命的同事,叫他们别在死于邪神之前先死于猝死——他不幸就是其中一个。
资金上也很充裕,他们不久前又得到了休谟集团的一笔无条件拨款,听说那家的大小姐对此类事件深恶痛绝,巴不得它们真能销声匿迹。
也许是因为在直升机上提起了那件事,又在白天刚办完手续,他才会在今晚梦见。世界树如今为出生入死的特工们的待遇优厚,独立寝室的条件自然也不必说,但床铺再柔软,他竟然觉得还没有咯吱作响的木地板睡得安稳。
沉寂了两秒,他发现枕头边的手机正在震动,上面显示着熟悉的名字。
他接起了电话。
“我听说了,”维尔莱特开门见山道,“艾伦那边,你——工资就算了,怎么连抚恤金也预支了一部分?”
“我又没有谁可用。”塞缪尔轻描淡写地说,“剩下那部分到时候拨给露西吧。”
维尔莱特“……”
“以及你的定期心理评估也没达标……算了,”她叹气,“反正说什么也不会听。”
“我找你的还有另一件事,泉城报告里上报的那位魔术师,经过调查以后发现有行踪古怪的地方。”
她说“他在三年前造访过托萨——准确来说,是在那里逗留过不短的时间,但恰恰在复活节那天清晨离开了。”
“离开前可能大闹过剧院,存活的民众里也有曾经去过那里观看表演的目击者,说当时的表演非常精妙。‘kg’的名字也就是从当时开始声名鹊起的,并且我听说一直有黄衣之王的教徒在追杀他——你对这个有什么头绪吗?”
塞缪尔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
“有一点。”他说。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维尔莱特说,“你要不要再见他一面?”
毕竟短暂会面的时候还不知道——中间可能有故人的存在。
她却听对方在沉默后回答道
“……不用了。”
“说到报告,”塞缪尔说,“有个地方帮我改一下,那里我写成初次与伊斯之伟大种族交流了。”
“还好,反正人和猫是不一样。”
维尔莱特说“你继续休息吧,过两天可能还有任务下来。最近人员损失有点多,就得多辛苦了。”
塞缪尔“知道了。”
他这边一贯没什么话可寒暄,交流过必要的事宜后就挂断了电话。
回笼觉是不会再继续了,曙光从窗帘缝隙照进地面,他在走向浴室的途中停下脚步,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依旧有些皱的手册,翻开了它的封皮。
被墨水染过的玫瑰花瓣塑封成了书签的样式,但一次也没有真正用过,只是这样夹在封面下保存。
从相片洗出来的那一天开始,桌上的相框自始至终都是倒扣着的。
他盯着书签看了一会儿,又将它和手册原样收回去,然后将睡前放在桌边的另一样东西丢进了抽屉。
那是泉城为感谢几人而附带着特产寄来的纪念小册,上面乘胜追击地宣传着完美落幕的亡灵节,在简单翻阅后沉睡进抽屉深处。
阴影随木头的遮挡落下,终于掩住了印在边角的那句话。
——你们终将在下一场梦中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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