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第2/2页)
吕总管看得出,于少夫人那边、少主已经有意渐渐淡下来,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风向标。
虽然蔚姑娘已经嫁给魔君、主子的大婚也在即,但那都是幌子,算不得什么,若是哪一日情蛊解了,恐怕这少夫人的位置,就要彻底换个人坐了
这样想着,吕总管定下了心思,不过就像他之前对长罗风玉说的,少夫人现在毕竟还是少夫人,他也不敢轻慢。
“蔚姑娘恐怕要留宿几日,我亲自督人好好伺候。”吕总管低声吩咐旁边的侍从“你们去给昆仑那边传个口信,就说主子闭关,这些日子请少夫人不必来了,免得空走一趟。”
“是。”
阿朝先放完她和褚无咎要大婚的消息,就开始亲手写请柬,先写给诸宗与各家氏族,最后写给魔君的请柬。
虽然这个大婚的目的不太吉利,但大婚还是正经大婚,阿朝也没想弄虚作假,她抱着日历认真翻了翻,之后三个月每个月都有吉日,她拇指比划着,本来想直接选离最近的日子,但指尖划着,无意间划到最后一个月某个被圈起来的数字。
元月二十八,是姑臧的建城节。
阿朝愣了一下。
她怔怔看着这个数字,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繁华的夜晚。
严格来讲,那实在算不上美好的一天,尤其在琅琊密境里,把一切伪装的真相都猝不及防揭露出来。
阿朝站起来,跑去把自己的储物袋拿过来,她从最里面的角落抱出来一个小匣子,一打开,露出零零碎碎的首饰小件。
褚无咎这么多年送给她许多东西,那些又贵又不实用的摆件就算了,他偶尔会送她小巧的物件,阿朝从没和他说过,但她其实会挑一些喜欢的有纪念意义的收起来。
匣子最近一颗,是他那次与阵旗一起送来的春碧玉戒指,她拿起来放到一边,又翻了翻,从匣子最底下拿出一根细长的玉簪。
这是两百年前那次姑臧夜宴,她们一起游街的时候他送给她的,工艺很粗糙,玉质却很好,阿朝那时以为他是从路过哪个摊位悄悄买下来送她的,但后来她才想到,没有哪家铺子会舍得把这么好的玉雕成这样子
这是褚无咎亲手雕的,送给她的。
阿朝拿着簪子,发了会儿呆,莫名想到,这算不算她俩的定情信物。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安稳和平和,一种很难形容的温暖,曾经那些她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失望、痛苦、伤心甚至怨恨,在这样的温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和褚无咎的开始不美好,充满了伪装、欺骗和利益,但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不是假的,一同经历过的生死与磨难也不是假的,
琅琊密境坍塌的时候,是他硬把她拖出去;江都魔宫她被囚禁的时候,只有他会一看见她、冷着脸就解开披裘罩在她肩上,只是听她说几句话,就明白她所有的意思,让她能再见师尊最后一面。
他对她有过很多不好,可也有更多的好。
师尊不在了、寒师兄不在了,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她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
她想认真珍惜和他以后的每一天,她想嫁给他。
阿朝握住簪子,把它收到袖子里,她走到桌边,重新拿起笔,在每一张请柬最后都写上婚期。
她写着写着,心情莫名有点激动,她站起来团团转两圈,忍不住先给褚无咎写了封信。
她装模作样把喜帖格式写一遍,特意把最后婚期的数字加大号,写完后,她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比旁边字体胖了两圈的元月二十八圆圆滚滚敦敦实实,可谓鸡立鹤群、是个瞎子都能一眼看到的地步,阿朝很满意,封起信封给他寄过去。
寄完这封信,她才重新写起其他请柬。
她咬着笔头,心里暗暗期待褚无咎会有什么反应,结果褚无咎没什么反应,褚宅传信的侍从先来了,恭敬地说褚无咎又闭关了,吕总管特意遣人来告诉她一声,请她这段时间不必过去免得白走一趟。
“闭关了”阿朝有点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闭关才好,现在杀魔君是最重要的事,褚无咎闭关,实力越强,到时就更有把握“好的,我知道啦,替我谢谢吕总管。”
“少夫人客气。”侍从欠了欠身,告退离开了。
褚家的人走后,阿朝的请柬也送出去,她暂时没什么事做,在昆仑待了两天。
她的小洞府被褚无咎公报私仇地拆了,云天殿在她心里还是苍掌门的地方,她不愿意待在里面,就去住回沧川主峰。
可沧川主峰太大了,偌大一片屋子,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里面,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她靠着桌边,旁边就是师尊冰冷的牌位,冬日的夜风透过窗打进来,烛火单薄地晃动,有某种孤寂的凉意从脊背一路寒到了骨子里。
阿朝突然害怕起这样的寂静。
曾经师尊还在的时候,哪怕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这座山也不是只剩她一个。
可是现在,寒师兄伏伯伯没有了,苍掌门不在了,师尊不在了,她坐在这里,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莫名让阿朝害怕。
她呆坐了两天,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收拾干净了,就下山去了。
她想去姑臧,等褚无咎出关,和他说说话,不管说什么,说说话就行。
她到姑臧的那天,姑臧下了很大的雪。
她举着伞往褚宅走,沿街有还没收摊的炊饼摊子,在飘落的雪花中,滚着白烟的香气从几个堆叠的大蒸笼扑出来。
她买了一个炊饼,吃几口,居然更饿了。
炊饼有点干,她吃着噎得横,不想再买第二个,她想了想,决定掉头先去旁边街上买灌汤包子吃,那家店家是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手艺很好,有现煮的热乎乎的羊肉汤和豆浆,还有支起的摊位可以坐。
她转过道,举着伞,溜溜达达踩着雪走。
走过转角,她远远看见那家摊位,因为下雪,食客不太多,三三两两在木条长椅坐着吃得热火朝天,几把撑开的油纸伞遮着人影站摊位前,身条纤长的蓝裙姑娘微微弯着腰,像在点单,在她旁边撑伞的是个青年,墨色的油纸伞遮住他大半个身影,只隐约可见颀长的腰背,衣料质地华贵,如水流绸。
雪又下大了,阿朝站在街边屋檐下抖了抖伞面的雪,再撑起来要一鼓作气跑过去,蓝裙姑娘正在这时侧过脸,露出半张被面纱遮住的美丽的脸,笑靥弯弯,有着动容人心的温柔的情丝。
阿朝的脚步渐渐停下。
墨伞微微倾斜,那青年抬起手,从店家手里接过滚热的油纸包,他慢慢把油纸包拆开,递给蓝裙姑娘。
蔚师姐接过去,一只手摘下面纱,垫着帕子小心地捏起一颗汤包,贝齿轻轻咬破外皮,她眼眸一亮,露出喜欢的神情,她抬起头,笑着对青年说了什么。
褚无咎淡漠的脸庞浮出一点笑弧,微微颔首。
侍女为蔚师姐打着伞,褚氏的禁卫在前面开路,温柔绝代的美人与青年俊美的霸主并肩慢慢走,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渐渐遮住了他们远去的背影。
阿朝怔怔站在那里,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肩头冰凉。
她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见雪水顺着自己的伞沿滴滴答答落下,落在自己肩膀,已经浸开一片湿痕。
阿朝把伞打直,踩着已经没过脚踝的雪,慢慢走向摊位。
她要了一笼小汤包,要一碗甜的豆浆。
收账的是位爽朗干练的年轻嫂子,扬声喊完菜单,那边的大叔就喊一声晓得了,一手举碗一手舀起大勺在奶黄色热豆浆的大锅里舀了舀,舀出满满一碗。
女主人正在收账,忽然听见面前年少的客人低低问“这位嫂嫂,我记得以前在这里的是一对爷爷婆婆呀。”
女主人手脚利落地收着账,爽快道“那您可真是老客人,那是我们公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叫他们出来受累了,反正都是熟活,我们都做得好,您放心,滋味一点不带差的。”
“原来是这样。”少女抿着嘴巴笑了笑“嗯嗯,我放心。”
阿朝找了角落的长凳坐下,刚一坐下,女主人就把热腾腾的包子豆浆端上来,外面大雪纷飞,寒意浸过滚热的包子皮,腾起细细的白雾。
阿朝赤手捏起一枚汤包,咬破一点皮,滚烫香浓的汁水涌进嘴巴里,她一点点把肉汤喝完半数,等里面的馅不烫了,再连皮带馅一口吞掉。
鼓鼓的汤包含在嘴巴里,她的腮帮子顶起来,她大口嚼了嚼,然后捧起大竹筒,打开盖子,更浓郁滚热的白雾涌出来。
那白雾遮住阿朝的面孔,她低下头用勺子舀了舀淡黄色的豆浆,舀着舀着,鼻尖忽然一酸,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泪水一滴一滴,砸进豆浆里。
如果他们去吃山珍海味多好啊;
阿朝想,如果他们去吃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如果他们去品茗下棋、看歌舞弹琴相和,做一切高雅的、美丽的、琴瑟和鸣的事情,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但他陪着蔚师姐,下雪的天,一起打着伞来买包子吃。
阿朝突然想起,她们上一次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举着喇叭脸皮厚厚去向他求婚,他说不成婚,说她以为自己是灵石捏的、他就必须娶她,说他不会娶她。
她以为他在说气话。
可原来他没有说气话,他在说真的话。
他真的,已经不想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