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2/2页)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皇后笑道。
福隆显然和皇后很亲厚,态度熟稔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世家那装模作样的姿态,你还不知道我吗?”
皇后不再说什么,问:“最近宫中事多,你急着来做什么?”
福隆沉默片刻:“先夫忌日将至,万贵太妃有个玉香炉,是先帝赐的,往年都是拿它来给先夫上香。万贵太妃逝世后,蒙赐的物件不少都还到宫中,这几年先夫忌日,我都入宫来借玉香炉。”
说话间,她伸手挽了挽鬓发,露出腕上一只简单的青玉竹手镯。
皇后露出一点歉意:“最近事多,我竟忘了。论理,万贵太妃是你生母,她的遗物你该拿去。只是这玉香炉实在贵重,是圣人私库里造过册的,我不能私自处理,倒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圣人的宝物我原不该讨,”福隆道,“只是季郎好玉,这玉香炉又是蒙西明寺玄澈方丈开过光的,寓意极好,能祝祷季郎来生平安喜乐,我才厚颜来借。”
皇后已挥手命人去开库房,道:“我知你不爱听,但……”
“罢了,”皇后叹息一声,“我就不唠叨了,等香炉拿来,便让珠珠随你一道出宫吧,有个人陪着总是好些。”
随着福隆长公主坐上马车,舒宜还是没回过神来。
福隆长公主在原书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配角,书中只略提一句她换过三任丈夫,面首无数,张扬跋扈,生活奢华,好弄权。但对于她的“先夫”,真是一句没写过,至于玉香炉等细节,更是不可能知晓,导致舒宜此刻一头雾水——她甚至刚刚才知道,福隆的生母便是对德献太妃甚是照拂的万贵太妃。
两人静默无话,舒宜只得看着下人捧着的那个玉香炉,由整块暖玉挖空雕成,呈圆滚滚的南瓜状,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是个好东西,对吧?”福隆突然问。
舒宜道:“是。”
她从闻岱那里学来一个技巧,如果旁人低落事出有因,而你又不知,不妨不要问,静默地陪伴就已足够,此刻她也是这样做的。
一路沉默到公主府,福隆长公主终于主动开口了:“留下陪我喝酒吧。”
酒液盛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其余配菜器皿,也都是素淡的颜色。
福隆握着酒杯,突然道:“他生前总喜欢同我对饮梅子酒。”
“你应当不知道他,季郎,我的第一任夫婿。你太小了,我成婚时,你才刚出生呢,”福隆望了舒宜一眼,“但我觉得你能懂。”
伴着酒意,福隆絮絮说个不停,舒宜不过用酒液沾了沾唇,便觉再难以下咽。
福隆的第一任夫婿姓季,是个探花,出身寒门小户,却清俊温柔,两人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好时光。当时的福隆刚出阁,还是少女心性,虽然朝堂上夺嫡风霜刀剑,但她生母位份高,又只此一女,超然争斗之外,福隆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直到德献太妃膝下的那个皇子不显山不露水地长大了。
“她当时还是个才人,”福隆恨恨道,“表面温柔和善、谨小慎微,实际呢?野心勃勃。呵,当初多少人叫她骗了啊,这一对狼子野心的母子,偏偏看起来温柔不争,又会感恩。”
万贵太妃也对自己宫中这一对母子很满意,满意到……有了匡扶之心。
她无子,虽盛宠,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去后,整个万氏势必后继无力。而皇后的两子皆早逝,皇后去得也早,风头正盛的庄妃和惠妃不过是有个儿子,论位份还没贵妃高,若是万氏和万贵妃一致匡扶自己宫中才人的孩子,下一朝的富贵也有了保证。
何况才人的娘家薄弱无根基,又一向安分守己。
不过这也只是万贵妃尚在犹豫的想法,她不是赌徒,不会为虚无缥缈的胜算赌上一族前程。
然后,庄妃和惠妃互相下毒,最有希望即位的两个皇子都死了,今上当时十三岁,才名初显,先帝五十有六,身体不好,非常需要一个继承人。
万贵妃和万氏一族终于将这个考量正式提上日程,不遗余力地帮扶今上,福隆长公主身为先帝甚是宠爱的女儿,也明里暗里提供了不少帮助。
“今上要成婚时,本是说定了要取万氏女的,他不知怎么和舒氏搭上线,还请了先帝赐婚,”福隆此时已带了酒意,“虽说万氏和舒氏关系不错,但谁是下一任皇后,很重要。他当时装得很好,愧疚又慌乱地来请罪,说他还没来得及同先帝提,先帝就赐婚了,圣旨怎能抗?”
越国公府世代忠良,很受先帝信任,先帝会下旨赐婚,也不是不可能,万贵妃便信了。加之今上实在是非常有诚意,他提出:虽然他与万氏的联姻不能成,但还可以有其他的联姻。
他座师出身世家赵氏,有个堂侄年纪正好,愿与万氏女联姻。
世家结姻,也看家世,门当户对最好。万氏与赵氏并不匹配,但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信誓旦旦保证,无妨。
就在两家准备议婚的时候,外放为官的季郎回京述职,路遇盗匪,尸骨无存。
福隆长公主哭得昏倒过去,万贵妃爱女心切,忙着宽慰女儿,放慢了议婚的进度。
几个月后,先帝再下一道旨意,命爱女福隆长公主配赵氏子。后来福隆才得知,是今上说动的。
赵氏外表光风霁月,实则自私无礼,这段婚姻熬干了福隆的精力和欢欣。
两人争吵着过成一对怨偶,直到今上登基后,福隆想和离,才在第二任驸马口中偶然得知,季郎根本不是意外去世,是今上派人去暗杀的,就是为了让福隆长公主与赵氏联姻,巩固他阵营盟友的联系,增加胜算。
——不止于此,此前两位皇子互相投毒去世,背后也隐隐有今上和德献太妃的影子。这就是为什么先帝驾崩前赐死德献太妃,只是当时已没有其他适合即位的皇子,皇位不能旁落到宗室支系,不然今上的位置也是未知数。
福隆长公主轻轻颤抖:“谁都看不清他,多可怕啊。我要和离,他原不允,直到我广纳面首,成了长安皆知的笑柄,才和离了。”
“而我生母退居道观清修,万氏没博到富贵;舒氏一力支持今上登基,也遭防备;他开始广纳嫔妃,抬举后妃外戚,林家、韦家……他防备着所有人,唯恐自己的平衡做得不够好。而我能怎么办?只能衔着彻骨恨意荒唐度日,今上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又根基已稳,我什么都不能做……”
酒液在水晶盏中晃动,舒宜久久不语。这些秘辛,原书不仅未提,甚至有些细节和原书情节是完全冲突的。
譬如,原书只说德献太妃是先帝最钟爱的妃子,因太过钟爱而不敢盛宠,庄妃、惠妃和贵妃只不过是先帝立的挡箭牌,自始至终,先帝属意的继承人都是今上。而今上的登基历程更是比白莲花更清白,先头那两位皇子是真彼此投毒、弄巧成拙,而德献太妃被先帝赐死,是因为先帝太爱她了,用情至深,以至于要生死相随。
但福隆长公主伤心若此,实在没有编造的可能。何况从逻辑上来看,福隆说的情节比原书中写的要合理得多。
但这就带来下一个问题:原书中的情节和描述是否依旧准确?舒宜先还忧心,要和作者比剧情了解,但如今她的猜测若是真的,等于两人对剧情都是一知半解,毫无任何先知优势。
福隆长公主仍在絮絮说着。
“公主,您醉了。”舒宜望着福隆长公主颊上两晕酡红,默然道。
“是,我是醉了,这二十年来,我若是不醉着,便只能日日心如熬煎!”
福隆一仰头,饮尽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