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2/2页)
“她若索得去便尽管来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皇后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似烛泪一般滚烫滚烫连珠般落下,烫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心,“臣妾的儿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长子!皇上,臣妾的孩子死得好可怜!臣妾抱着他雨中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么!我怎能容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臣妾是他的母亲,臣妾怎能忍受!”
众人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的情景,皇后也有她自己永不能愈合的锥心之痛啊!
“你疯了!”玄凌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是朕执意要娶宛宛,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皇后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恨朕?!”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皇后温热的呼吸拂在玄凌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么?”她紧紧盯着玄凌,“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会不做!”
皇后泪流满面,“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对您的爱意不比您对姐姐少!”
玄凌冷冷撤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幅帐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恶地掷开。“你对朕的爱意?”他冷笑一声,“你害宛宛一尸两命,贤妃德妃等人亦是你在暗中挑唆!你入宫以来,害了多少龙胎,令朕子嗣凋零,帝位不稳!”
“陈顺仪当年胎落,你诬陷贵妃不成,推到欣嫔身上,至欣嫔有孕移出冷宫,一而再下毒手,不留余地,逼得淑和自幼没了母亲。温仪自幼体弱、予澄反应慢于常人、徽静亦失了生母……”
说着说着,玄凌最后都气笑了,“这就是你对朕的爱意?桩桩件件,骇人听闻!朕看你分明天性歹毒,竟瞒天过海,运了天花入宫!你不是喜好医理,怎会不知天花的可怕之处,你把天花引入宫里,就为了除掉贵妃?朕要是说出去,哪个人会相信?”
所谓爱意,不过是舍不得皇后带来的权力与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诸妃皆为棋子,不合心意便除,皇帝子嗣凋零、帝位不稳与她何干,只要皇长子能为她所控,她将来能借此一步登天成为圣母皇太后,唯她独尊!
云薇暗自出神,若昭与敦妃就这么听着,谁也不出声,由得帝后争吵对峙。
许久,只听玄凌一句——“云薇,为朕起草一道废后旨意。”她这时候才回过神,铺开金黄盘龙圣旨,挽起长袖,饱蘸的朱笔如一箭朱红新荷,逶迤写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怀执怨怼,残害皇嗣。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歹毒之心。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祖宗,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她一字一句写完,搁笔,低声念与玄凌。
皇后以冷漠的容颜相对,仿佛那一道废后诏书写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唤她早夭的儿子,“孩子,我的孩子!”
玄凌静静听完,“可以了。”他低首欲取朱印。
废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可哪有那么容易?云薇垂眸,一步之遥,恍如银河之距。算一算时间,太后应该来了吧。
只闻“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众人抬眸,只见太后拄着鎏金龙头拐杖缓步踏进。
夜深而来,太后不过是家常石青缎大袖常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葳大团花,颜色沉稳淡雅,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委曳于地,压裙的两带碧玺锦心流苏下垂的线条平缓而笔直,和简单的如意高寰髻间簪住的嵌珠双龙点翠簪一般,连龙口的南珠流苏亦纹丝不动,行动间并无生出一丝多余的褶皱波澜,衬得她姿态愈发高远沉着。
这样的高深华贵的气度,若非数十年深宫历练,怎会有这种玉堂高贵稳如泰山之气。可笑市井之间演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是金珠宝玉绫罗绸缎堆砌即可,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伧俗而温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贵气韵,须得有历经风霜后看淡世事的清远才撑得住。
玄凌见太后亲临,忙起身相迎,云薇、若昭与敦妃皆不敢怠慢,连忙叩身请安。
太后扶着玄凌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废后的诏书下了么?”